薩沙?格勒端起侍衛遞來的陶碗,喝了一口溫熱的苦稞茶,慢慢說道:“其實...我們烏坎那斯人與曼丁人,本是同宗同族。”說罷向赫斯和卡瑪什苦笑一聲,繼續解釋:“我們都以青鷂為神鳥、以篤瑪為信仰,最早的時候,都在雪山下這塊肥沃的草場上牧牛、放羊,日子過得還算安穩。隻不過後來,雪山下的大牧場中間隔了一道山脊,加上部落間難免有資源爭奪的衝突,大家才慢慢向山脊兩邊遷移。時間一長,隔閡越來越深,就形成了現在的仇視對立。”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幾分無奈:“‘曼丁人’這個稱號,其實是我們烏坎那斯人起的,意思是‘蠻橫無禮’;而‘烏坎那斯人’這個名字,是他們給我們起的,意思是‘偷羊的小偷’。不過叫得久了,大家也就默認了,誰也沒再追究最初的緣由。其實我們的語言、習俗都差不多,話基本都能互相聽懂,若是沒人挑撥,根本不至於走到今天這一步。”
說著,薩沙?格勒接過侍從遞來的另一碗苦稞茶,遞給赫斯和卡瑪什:“快嘗嘗!這是用剛疏通的雪雨河水煮的茶,終於又能品到雪雨河的甘甜了,以前用彆處的水,總覺得少了點味道。”
卡瑪什端起陶碗,輕輕抿了一口,茶的清香混合著雪雨河的甘甜在口中散開,他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怪不得都說雪雨河是烏坎那斯之魂!這茶比契卑洛山的泉水煮出來的,還要甘洌爽口,帶著一股草原的清甜味。”
薩沙?格勒哈哈笑了起來,聲音洪亮:“何止是茶!我們雪雨灣的好東西多著呢——能日行千裡的伯達戰馬、止血止痛的銀毫蕨、保暖耐用的雪雨灣羊皮,全都是靠著雪雨河的水滋潤而來。沒有雪雨河,就沒有我們烏坎那斯人的好日子。”
“羊肉也好吃!餓死我了!”身後突然傳來阿基裡塔斯的聲音,他正用小刀割著侍衛們架在火上烤的羊肉,油汁“滋滋”地滴落在火裡,升起陣陣香氣。他叉起一塊還帶著血絲的羊肉,遞到卡瑪什麵前地說:“白皮卡,你也嘗嘗!這可是剛宰殺的羔羊,烤得外焦裡嫩!”說著又突然收回嬉笑道,“你想的美!”
卡瑪什看了眼火架上被轉來轉去的整隻羊,油光鋥亮的肉皮讓他瞬間想起之前看到的高地人燒烤俘虜的場景——血腥的畫麵在腦海中清晰浮現,他忍不住有些反胃,嫌棄地掃了眼狼吞虎咽的阿基裡塔斯,聲音帶著幾分壓抑的不適:“...你可真是...沒心沒肺。”
阿基裡塔斯將那塊帶著血絲的羊肉塞進嘴裡,大口咀嚼著,油汁順著嘴角往下淌,含糊道:“真的很好吃,你是不是又想起高地人烤俘虜了?”說著故意在他麵前晃蕩著那烤羊肉。
“嘔——”他的話剛說完,卡瑪什突然猛地扭頭,踉蹌著跑到雪雨河邊,扶著岸邊的蘆葦杆,哇哇嘔吐起來。胃裡的苦稞茶混著之前吃的乾糧儘數吐出,連臉色都變得慘白,河水被嘔吐物染出一小片渾濁,很快又被清澈的水流衝淡。
阿基裡塔斯無趣地撇撇嘴,轉身湊近烤架,用小刀戳了戳烤得金黃的羊肉,嘟囔著罵道:“傻卡真是不知好歹!這麼香的肉都不吃,腦子裡淨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說著又割下一大塊肉,塞進嘴裡大快朵頤。
赫斯掃了眼趴在河邊不停乾嘔的卡瑪什,歎息一聲收回目光,轉向薩沙?格勒道:“老爹,您繼續。”
薩沙?格勒點點頭,端起陶碗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緩緩開口:“問題的根源,其實出在篤瑪身上。”他頓了頓,眼神變得複雜,“雪山下的冰雪篤瑪,是所有篤瑪的宗主,這是大家公認的規矩。但我們烏坎那斯人離雪山太遠,不方便去膜拜,所以就有了自己的部族篤瑪——就是那些能醫治疾病、祛除魔怔、主持占卜祭神的老人。以前還好,他們隻負責部族的祭祀和醫療,從不會太過擅權,更不會參與部落間的決議和紛爭,可自從我兄弟斥木黎來到雪雨灣,我就隱隱約約感覺到,部族的篤瑪們有些異樣。”
“或許是嫉妒吧。”薩沙?格勒歎了口氣,“畢竟那時候的斥木黎,簡直被族人們奉若神明——他能馴服最烈的馬,能找到最豐美的草場,還能帶領大家抵禦外敵。不是有句老話嗎?‘泥巴也會因為看到太陽而想把自己變白’,那些篤瑪們見斥木黎威望太高,心裡就不平衡了,私下裡管他叫‘雪雨灣之犬’,這個稱呼後來慢慢傳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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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事情還沒完。”薩沙?格勒的聲音沉了下去,“後來篤瑪們的敵意越來越深,又趁著野孩子需要入族,他們逼迫斥木黎去烏骨山,讓斥木黎險些死在那裡;再後來,他們又宣稱野孩子和斥木黎是部族的災星,說他們會給雪雨灣帶來災難。就是因為這些迫害,斥木黎落下了終身殘疾,最後還死在那些凶僧手中。甚至我都懷疑,當年摩爾撒刺殺斥不台,也是篤瑪們在背後慫恿的!現在他們又寫羊皮銘詆毀帕圖斯,就因為斥不台是斥木黎的義子,帕圖斯是斥不台的獨子,他們是想把這一脈斬儘殺絕!這裡麵的彎彎繞繞,真是一言難儘。”
赫斯緊緊皺起眉頭,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膝蓋:“就隻是因為嫉妒嗎?”
薩沙?格勒搖了搖頭,眼神裡滿是凝重:“不隻是嫉妒,更重要的是權利!斥木黎的威信,已經影響到了篤瑪們的地位——他們不能容忍除了部族頭人之外,還有人能超越他們的影響力。後來斥不台成為整個烏坎那斯的巴哈,對這些篤瑪更是隻有客套的敷衍,從不任由他們乾涉部族事務,這就徹底激怒了他們。”
“可我一直想不通,他們為什麼非要斬草除根?”薩沙?格勒的語氣帶著幾分困惑,“畢竟之前那封詆毀帕圖斯的羊皮銘,已經讓他名聲受損,沒人敢親近他了。可現在,他們居然暗中聯係曼丁人裡的北帔氏勢力,想引他們來占領烏坎那斯草原!以前我們主要是和曼丁人的陶氏部族征戰,現在陶氏敗落了,北帔氏就成了最強大的曼丁部落,也是我們最大的威脅。這些篤瑪的野心實在太大了,我甚至懷疑,他們根本不滿足於掌控烏坎那斯,而是想取代雪山的冰雪篤瑪,成為整個篤瑪教的宗主!”
聽著薩沙?格勒徐徐道來的往事,赫斯猛地抬頭,眼神銳利如刀:“這麼說,這些篤瑪已經和北帔氏曼丁人勾結,而且他們的人,已經來過雪雨灣了?”
薩沙?格勒抬起耷拉的眼皮,眼中閃過絲驚訝:“確實經常有北帔氏曼丁的人來找那些篤瑪,每次都神神秘秘的。而且你們來了之後,還來了個皮膚白皙的陌生男人,據說是篤瑪們的‘貴客’。不過您是怎麼知道的?難道您之前見過他們?”
“隻是猜測而已。”赫斯彎腰撿起茶碗,用袖口輕輕擦去上麵的灰塵,緩緩擺正,“雪雨河剛疏通,曼丁人就有了動靜,這未免太巧合了。”
薩沙?格勒湊近赫斯,聲音壓得更低:“所以我已經悄悄派人去西邊尋找帕圖斯了,想等他回來,儘快除掉這些作亂的篤瑪,否則不用等曼丁人來,雪雨河的水遲早會再次乾涸,烏坎那斯人也會再次陷入災難!”
赫斯掃了眼薩沙?格勒那張滿是急切與算計的臉,心中隱隱覺得不安,他輕聲道:“老爹,這事恐怕比您想得還要艱難。那些篤瑪經營多年,在部族裡肯定有不少親信,而且還勾結了曼丁人,咱們稍有不慎,就會引火燒身。”
薩沙?格勒歎了口氣,眼神裡滿是懊悔:“是我大意了!我沒想到他們會這麼絕情,居然為了權利,不惜出賣整個部族。否則就是同歸於儘也要動手,絕不會讓事情發展到今天這一步。”
就在這時,一陣濃鬱的羊肉香味飄了過來,阿基裡塔斯拿著條烤得油光鋥亮的羊腿,快步走到赫斯麵前,遞了過去。他自己的臉上、手上全是油漬,嘴裡還不停地嘟囔:“快吃快吃!好久沒吃過這麼香的肉了,這雪雨灣的羊肉就是不一樣!”
赫斯抬起頭,目光掃過不遠處聞訊趕來的格勒部族人——他們臉上帶著劫後餘生的喜悅,圍坐在篝火旁,說說笑笑;身邊的雪雨河泛著細碎的浪花,陽光灑在水麵上,像撒了一層碎金;幾個孩子在河邊追逐嬉戲,偶爾彎腰撿起光滑的鵝卵石,笑聲清脆悅耳。迎麵吹來一陣清涼的微風,帶著青草與河水的氣息,赫斯深深鬆了口氣,語氣中帶著幾分感慨:“雪雨灣真是名不虛言,有這樣的好山好水,還有這麼多善良的族人,確實值得拚儘全力去守護。”
而卡瑪什平躺在雪雨河中,冰涼的河水漫過他的胸膛,帶著雪山融水特有的清冽,緩緩衝洗著連日奔波的疲憊。他舒服地眯起眼睛,對著水麵咕嘟咕嘟吹了幾個氣泡,白色的泡泡在陽光下泛著微光,剛浮出水麵便“啵”地破裂。待渾身被河水沁透,他才猛地抬起頭呼氣,卻冷不防一張滿是油光的臉突然出現在眼前——阿基裡塔斯不知何時也下了河,正湊在他麵前咧嘴壞笑。
“啊啊啊!”卡瑪什被嚇得心臟驟停,驚恐地大叫起來,隨即反應過來是阿基裡塔斯在捉弄自己,憤怒地揮舞四肢,濺起大片水花向對方身上潑去。阿基裡塔斯哈哈哈地站在河水中大笑不止,任由清涼的河水打濕衣衫,陽光灑在他濺起的水珠上,折射出細碎的彩虹,岸邊的蘆葦被笑聲震得輕輕搖晃。
薩沙?格勒坐在涼棚下,看著河水中打鬨的卡瑪什和阿基裡塔斯,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暖意,語氣卻帶著幾分滄桑:“如果不是這條特殊的雪雨河,滋養著這片草原,誰又能在這嚴酷的環境裡存活呢?而且托這條河的福,我阿哥終於可以不受驚擾,安心長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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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斯聞言,疑惑地抬起頭,眼中滿是不解。薩沙?格勒神秘地笑了笑,俯身湊到他耳邊低聲道:“和您說也無妨,其實我們始終沒有離開雪雨灣,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我阿哥‘飛鷹巴哈’石拓的墓葬,就在雪雨河的河床之下。之前雪雨河乾涸的時候,有不少盜墓賊和心懷不軌的人前來盜掘他的墓葬,幸好我們拚死阻攔才沒讓他們得手。現在您將雪雨河重新注滿清泉,河水如同天然的屏障,任憑他們有天大的本事,也再也無法侵擾我阿哥在天的亡魂了。”
赫斯聞言,立刻微微彎腰行禮,語氣恭敬:“感謝您的信任,這份情誼,我記在心裡。”
薩沙?格勒深深鬆了口氣,蒼老的臉上露出釋然的笑容:“您和您父親圖塔?喬瑪,都是我們烏坎那斯部族可以托付性命的人。以後部族若遇到危難,可能還需要您的庇佑,我怎敢對您有所隱瞞!”
正當兩人低聲閒談,渾身濕透的卡瑪什快步來到赫斯身邊,他的頭發滴著水,貼在臉頰上,卻絲毫不在意,反而渾身放鬆地歎了口氣:“果然是條神奇的河!泡了這麼一會兒,之前胳膊上的水泡都不疼了,整個人感覺脫胎換骨般輕鬆!”說著,他抬手摸了摸胳膊上那些開始消散的淤腫,眼中滿是驚喜——之前被山火燙傷的地方,此刻竟隻剩下淡淡的紅印。
指揮著侍衛們鋪設羊毛地毯、搭建臨時帳篷,又忙著宰殺羔羊烤肉的布赫,此刻也快步來到薩沙?格勒身邊。他盤腿坐在地上,用粗糙的袖口擦了擦額頭的汗珠,語氣帶著幾分自豪:“雪雨河的水是從雪山聖峰流下來的聖水,不僅能消除身體的病患,還能洗滌人心裡的汙穢,讓那些不好的記憶都慢慢淡去!”
卡瑪什順著布赫的目光望去,隻見一位梳著麻花辮的俊俏烏坎那斯女孩,端著一個木盤走了過來,盤中放著烤得金黃的羊肉和熱氣騰騰的煮腸肚,香氣撲鼻而來。他的肚子瞬間咕嚕嚕作響,之前因高地人暴行留下的惡心感消失得無影無蹤,情不自禁地拿起一塊羊肉,急切地塞進口中道:“看來...還真是能洗滌心靈的汙穢!”
“喲,這是終於忘了那些惡心事,突然有胃口了?”阿基裡塔斯不知何時也從河裡上來了,他故意放大聲音調侃,還衝卡瑪什擠了擠眼睛。
就在這時,淡藍色的波潵琉遊魂虛影“呲溜”一聲從赫斯肩頭鑽出,他好奇地眨了眨渦流狀的眼睛,看著眼前熱鬨的場景和清澈的河水,扯著破鑼嗓子興奮道:“聽起來這麼神奇哩,莪倒想試試這聖水的效果!”話音未落,便縱身躍到雪雨河中,隻聽“咚”的一聲輕響,他卻很快捂著腦袋從水裡站起來,頭頂還隱隱鼓起一個包,委屈道:“怎麼這麼淺!早知道就不用這麼大力氣跳了。”
眾人見狀,頓時哄然大笑起來,連薩沙?格勒也嗬嗬笑道:“果然是圖塔?喬瑪的兒子,連身邊跟隨的...精靈都這麼有趣,看來連眾神都在眷顧你們喬瑪家!”
笑聲還未消散,波潵琉遊魂突然停下動作,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耳朵後麵的警報骨角,又用指頭輕輕敲了敲——仔細感受著那骨角愈發強烈的“嗡嗡”聲。他瞬間慌裡慌張地飄到赫斯身邊,聲音帶著幾分急促:“求主,不對勁!好像有‘朋友’來哩!”
赫斯抬起臉,目光銳利地四下掃視——遠處的草原平靜無波,河邊的族人依舊在歡聲笑語,雪雨河的水流緩緩向前,看似沒有任何異常。但他卻壓低聲音,眉頭緊鎖道:“不用找,從離開烏骨山開始,他已經尾隨我們一路了。”
波潵琉遊魂的渦流眼飛快轉動,滿是疑惑地問:“你怎麼知道的...難道你早就發現哩?”可話還沒說完,他似乎察覺到什麼,身形一晃,便鑽回了赫斯體內,消失不見。
赫斯端起麵前的陶碗,喝了一口苦稞茶,溫熱的茶水滑過喉嚨,他看著眼前熱鬨祥和的景象,嘴角勾起抹苦澀與無奈,自言自語道:“老熟人了,而且還是那麼鬼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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