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風雪依舊還在下著,過了上元節臨近二月,關中還能有如此大雪倒也是少見。
因為這場大雪,讓今天的大朝會冷清了許多,大概是因天氣太冷,陛下也沒有在太極殿多留,早早就結束了大朝會。
按照往年來看,大朝會應該會在午時之後才會結束,多數時候都在下午。
今年的大朝會比往年早結束了兩個時辰。
今年的政令經由秘書監整理之後,就有官吏捧著政令快步跑向朱雀門。
雖說大雪還在下著,朱雀大街直通皇城的儘頭,也就是朱雀門外,此刻圍滿了不少人,人們即便是在寒風中凍得縮著脖子,打著哆嗦,也想要看看今年的政令,看看今年的政令有沒有他們牽掛的事。
其中有年邁的老婦,也有老人,有壯年青年還有十歲上下的孩童,朱雀門外的大街,還有人在這個大雪天坐在酒肆內喝著酒水,或者喝著羊肉湯。
當朱雀門前的鼓聲響起,有人一聲高喝,人群紛紛向著朱雀大街圍去。
張柬之吃完了一碗羊肉湯,他拿起鬥笠走出店鋪,目光看了眼正在圍向朱雀門的人們,隻是放鬆一笑又朝著長安城外走去。
大雪落在身上,張柬之壓低了鬥笠,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
“賣書嘍!賣書!聖賢典籍!”
“這位大哥!”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上前道:“這位大哥給家裡的孩子買些書吧。”
張柬之停下腳步,看著這個攔著自己去路的孩子。
現在的張柬之留著山羊胡,看著也成熟穩重,打量著眼前這個穿著單薄的孩子,對方正翹首望著。
張柬之還注意到他拿著書卷的手有些泛紅,便道:“不買。”
言罷,繼續走著。
剛走兩步,又有三兩個京兆府的官吏朝著這裡而來,這些官吏開始驅趕賣書的孩子。
一直走到長安城外,張柬之走到春明門外,這裡是長安城最熱鬨的城門,絕大多數的商販都會從這個東城門進出。
張柬之安靜地等在這裡,不多時那群孩子也被京兆府的官吏趕了出來,那孩子看向張柬之,像是早就預料到自己會有這種境地,早就等在這裡一般。
又見這位大哥朝自己招手,這個賣書的孩子這才走上前,道:“買書嗎?”
這小子倒還是這句話,張柬之拿過他手中的書卷蹙眉看了起來,問道:“聽你口音不是關中人士。”
“小子揚州人士,當年一個叫李義府的禦史來揚州殺過很多人,因當年幫小子殺了一個惡人,小子才想著來長安報效社稷。”
“李義府幫你?”
他回道:“李義府幫我們很多人。”
說著話,他看向身後一群比自己年紀更小的孩子。
張柬之又將這卷書卷合攏,意識到他扯李義府,多半隻是一個為了賣書的由頭,書卷所用的紙張倒是不錯,質地是青州的皮紙,如今這種皮紙是越來越少了。
那孩子目光警惕,迅速從張柬之手中將自己的書奪了回來,放入自己的包袱中,依舊警惕地道:“你不買,小子就告辭了。”
眼看這孩子要走,張柬之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孩子回道:“小子李善。”
“李善?”張柬之頷首道:“好名字呀,他們是你的兄弟姐妹?”
李善回道:“他們是我的弟弟妹妹,我們暫住在親眷家中,待我將來科舉及第,我……”
“紙不錯,但書卷是老書了。”張柬之仰頭道:“如今朝中律法森嚴,朝中三令五申下京兆府的壓力巨大,這長安城不是當年了,你們不能隨意擺攤賣東西,要不是看你們是一群孩子,你們現在已被罰錢了。”
李善愣在原地。
張柬之道:“鹹陽橋邊上的集市倒是管得寬鬆一些,你可以去那邊賣書。”
這一回,李善恭敬地行禮道:“謝指點。”
“還有!”張柬之又叮囑道:“現在的長安城學子已很少看這種書,他們都在四大學館讀書,你的這些書卷都是陳舊的觀念,在揚州難道沒有支教夫子教過你們嗎?”
“我們是被人趕出來的,是哥哥帶著我們來長安城的。”
一個小姑娘朗聲道。
這些孩子衣衫破落,若不是她開口,還不知道這是個姑娘。
張柬之歎了一聲,道:“老夫是文林館的主事,需要幾個做雜活的人,你出去賣書時可以將他們留在文林館,至少不會在外挨凍。”
這個孩子依舊一臉警惕,張柬之道:“隨你。”
言儘於此,他來不來全看這個小子的造化了。
翌日,雪勢小了一些,但依舊有點點雪花從天上飄落,昨日等到夜裡也沒見這幾個孩子來文林館。
張柬之覺得他們多半是不來了。
正坐下要用早食,從外麵回來的仆從腳步匆匆,“主事,外麵有幾個孩子要見你。”
張柬之喝下一口粥,又拿起一張餅咬了一口,放在口中嚼著道:“什麼孩子?”
“啊?”仆從困惑道:“那孩子說是主事要他們來的,看那孩子言之鑿鑿,還以為是真的。”
李善是為人十分警惕又很聰明的孩子,張柬之心中頗有感觸,又道:“將人帶來。”
“喏。”
很快,六個孩子被帶到了麵前。
張柬之依舊吃著早食,見有幾個孩子看著桌上的餅與肉片目不轉睛。
再看他們穿著單薄也有些消瘦,張柬之道:“一起用點飯吧。”
當即就讓仆從將一鍋粥都帶了出來,還有餅與肉。
“謝主事。”李善一邊說著,一邊給弟弟妹妹盛粥,讓他們一個接著一個上前喝粥,並且一次次叮囑這些孩子不得講話,不得失態。
張柬之用了早食,就對身邊的仆從小聲吩咐了幾句,隨後再看眼前這些孩子,又道:“李善?”
“小子在,欠張主事一頓飯食,待小子賣了書卷就來償還。”
仆從抬著一疊厚厚的書卷放在桌上。
張柬之道:“你的這些書留下,往後隻能幫某家賣書,至於你的這些書暫且留下,文林館給你保管,你可以接著賣書了。”
李善行禮道:“小子隻是吃了先生一頓早食,就要給先生賣書了嗎?”
“你的弟弟妹妹留在這裡做雜活,至少可以不跟著你出去挨凍了,鹹陽橋不會有京兆府的人走動,某家這裡的書隻要你拿出去賣,就會有人買。”
見李善還在猶豫,張柬之又道:“想在文林館當書童的人多了去了,既然你不願意……”
“小子可以讓弟弟妹妹留在這裡,但請先生立字據。”
稱呼都變了,在來之前李善肯定是打聽過了,畢竟關中就這麼點大,關中各縣的縣官但凡熱心些,都會幫這個可憐的孩子。
“好!”
張柬之頷首答應。
隻有寫了字據,李善才肯讓弟弟妹妹留在這裡,再加上文林館主事的身份,李善的心中才有了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