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字據所寫,李善需要給張柬之賣書。
文林館的書很特彆,都是鄭公語錄,而這種書是關中最多的,也不知為何還要拿出去賣。
思量了片刻,李善在寒風中搓了搓手,再一次回頭看了眼還在大快朵頤吃著早食的弟弟妹妹,他拉著一車的書朝著鹹陽橋而去。
張柬之讓孩子們跟著一群稍大些的孩子去讀書,而後他自己則坐在一旁喝著茶水。
一旁的仆從問道:“那孩子是先生以前就相識的?”
張柬之搖頭道:“那孩子看著像是天生就能賣書的,多看他一些時日,文林館也不會白養著他。”
仆從應道:“喏。”
文林館與長安城的四大學館不同,文林館不在長安城,往來官吏卻很多,順便帶一些村縣的孩子教書,多數時候在這裡走動的人都是官吏,有的經過考核可以任職當官,還有的剛來這裡需要進行考核。
張柬之剛喝了一碗茶水,就有官吏腳步匆匆。
來人是吏部的官吏,他翻身下馬遞上一卷書,道:“張主事,這是吏部讓人送來的名冊。”
張柬之接過名冊看了一眼,蹙眉道:“這些人都是不能為官的嗎?”
“上查三代,他們的子嗣也不能為官,如今在朝中乃至各縣為官的官吏,但凡有貪墨或犯事者一律記錄在案。”
陛下終究還是這麼做了也好,官吏不比平民,官吏犯事加以數倍懲罰,為官者就要如履薄冰。
張柬之站在文林館前,又見到了一個人朝著這裡而來,來人是上官庭芝。
“柬之兄!”上官庭芝笑嗬嗬上前。
“聽聞庭芝兄升任刑部了。”
上官庭芝擺手道:“隻是一個郎中而已,依舊還要兼顧著大理寺,還在大理寺當值,順手去刑部照應。”
說著話,上官庭芝遞上一卷紙道:“懷英讓人從西域給你送來的書信。”
“多謝。”
“老夫先告辭了。”
“慢走。”
送彆上官庭芝,張柬之這才回到了崇文館,打開了狄仁傑送來的書信。
人與人是不能相比的,張柬之自己與狄仁傑,裴炎這種天賦異稟的人也是不能比的。
打開書信,狄仁傑講述著他們在西域的遭遇,以及西域的一些事。
這些年朝中派往西域的官吏有很多,其中就有很多新任的官吏,似乎在朝中有一種風氣,年輕官吏想要在朝中立足就需要先去西域或者吐蕃闖下一片功績。
說不定是狄仁傑與裴炎回來時,他們已位列六部侍郎,二十餘歲的侍郎,這也太年輕了。
張柬之錯愕一笑,當今陛下就喜任用年輕官吏,隻有年輕的官吏才能心無旁騖,也更熱血。
狄仁傑還在信中交代一定要給他回信。
一些雪花,從窗外落到書桌上,外麵的風雪好似又大了幾分。
到了午後,李善就回來了。
他站在門口一副要想見,又不敢打擾的樣子。
張柬之無視了他的目光,而是繼續提筆書寫著回信,一邊寫著回憶這兩年朝中發生的事。
陛下已下旨命安西都護府的兵馬掃平蔥嶺諸國,待書信送到狄仁傑他們也該知道這件事了。
其實現在的朝政大體上還是很平穩的,皇帝下旨均稅卻不再均關中的田畝,皇帝下旨嚴苛查問科舉學子,上查三代人包括母係父係。
張柬之依舊在紙上書寫著,一張寫完就再拿起另一張紙繼續寫。
有人說新政就要來了,崇文館的年輕人一次次想要皇帝施行新政,那麼如今的種種政令就是他們想要的。
張柬之的筆稍稍停頓,他忽然覺得未來十年內,恐怕會是大唐變動最大的十年,人們已很難用過往的經驗來揣測皇帝的想法。
還是有人對現在的政令提出反對的,也有人覺得皇帝不該這麼做,有人覺得現在的朝堂隻需要維係貞觀年間的治理方式,大唐延續三百年大概是可以的。
就如現在陛下的均稅之法,做不到讓所有人滿意,也做不到照顧所有人,總有一部分人的利益會被新政的各方受益者分食。
治國就是如此,這世上哪有萬全之法,有一個說不上多差,但也說不上多好的國策。
能用且好用的方略,這已然很不錯了。
寫完這封書信,張柬之長出了一口氣,將兩張紙卷起來,而後放入一個皮套中,對屋外的老仆從招手。
老仆從與站在門口的李善擦肩而過,拿過牛皮套,會意道:“這就安排人將書信送去西域。”
如此,張柬之這才空閒下來,能夠煮一碗熱茶,愜意片刻。
李善也終於開口了,他行禮道:“小子謝先生指點。”
“嗯,你的確該言謝。”
“小子將來會報答先生的。”
“去看過你的弟弟妹妹了?”
“小子去看過了,他們能夠做些雜役,到了夜裡住在文林館,也比寄人籬下更痛快。”
畢竟這些孩子是要做雜役的,需要掃地整理書卷,端茶送水。
張柬之道:“沒人會欺負你的弟弟妹妹,在這裡的人都很敬重鄭公。”
李善回頭看了看掛在牆上的畫像,在這裡最多的就是鄭公的畫像。
“說說你的事吧。”
“喏。”
李善開始講述他從揚州到長安城的故事,原本他爹娘過世之後就寄居在親眷家中,之後他的親眷說是要來長安,他帶著弟弟妹妹也跟著來了。
隻是他的叔父到了關中之後反倒更加遊手好閒,揮霍家用,而李善也隻能想著自己謀生。
他道:“先生,其實小子早就想搬出來了。”
張柬之道:“如今的長安很少會餓死人,就算是再落魄的孩子也會被縣官接走,養在四座學館內任職雜役,與現在沒什麼分彆。”
“小子還是謝過先生。”
之後,渭北的一個縣官尋來了,說是來尋李善的,他的叔父讓人來尋了。
張柬之拍了拍這個孩子的肩膀,示意他留著這裡。
夜色逐漸籠罩這片天空,張柬之站在雪中與這個縣官談著話,之後縣官恭敬地離開。
等先生走回來,李善詢問道:“先生?”
“你們是老夫的學生,官府不會再來打擾你了。”
李善當即行拜禮,改口道:“謝老師照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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