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聽到張良建議讓高哲領兵出征，並自願隨軍參戰時，高要手中的棋子停在了半空。
“他倒是舍得。”高要的嘴角勾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弧度，“讓高哲去……張良是怎麼想的？”
蕭何謹慎回答：“張良認為，羌族之患雖急，但對王上而言不過疥癬之疾。若非楚軍虎視眈眈，本無需如此大動乾戈。二公子自幼喜讀兵書，好談軍事，借此機會曆練一番，未嘗不可。鹹陽有王上坐鎮，自然無憂。除了高牛將軍輔佐外，再調張良暫任參軍，以免出現差池。此為上策。”
他頓了頓，補充道：“張良還說，此舉亦可暫時緩解鹹陽的……緊張氣氛。”
高要將棋子輕輕落在棋盤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殿內陷入沉默，隻有燈花偶爾爆裂的細微聲響。
“你覺得張良的謀劃如何？”高要忽然問道，目光如炬，直視蕭何。
蕭何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這是要他表態，不隻是對軍事部署的表態，更是對王位繼承走向的表態。他沉默了片刻，這片刻仿佛有一個時辰那麼長。
終於，他開口了，聲音平穩但字字清晰：“臣覺得，張良此法可行。羌族對於王上來說，不過是小麻煩而已，若非因為楚軍虎視眈眈，自然不需要如此勞師動眾。而二公子自幼喜歡行軍打仗之事，借著這件事情讓二公子曆練一番倒是也不錯。鹹陽有王上坐鎮，自然是無憂。除了高牛將軍之外，還另外將張良暫時調往第四集團軍就任參軍一職，以免出現錯誤，此為上策！”
他說的是張良的建議，但每句話都經過深思熟慮。“曆練”二字用得巧妙，既肯定了高哲的能力，又暗示他仍需磨礪；“王上坐鎮”則表明無論發生什麼，最終決策權仍在高要手中。
高要靜靜地聽著，手指在棋盤邊緣輕輕滑動。燈光在他臉上投下跳躍的陰影，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蕭何說完後，殿內再次陷入沉默，隻有兩人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
良久，高要緩緩點頭：“行，那這件事情就以此計行事。”
蕭何心中稍鬆，正要告退，卻忽然想起一事，猶豫片刻，還是開口道：“王上，還有一件事情您好像沒有考慮到。”
“什麼？”高要抬眼看他。
蕭何斟酌著詞句：“那就是二公子自己願不願意去作戰，畢竟如今鹹陽這邊……”
他說到這裡便停住了，不再往下。但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現在是爭取繼承人的關鍵時期，若高哲就此離開鹹陽，雖然得到了軍權，但相應的短時間內根本無法影響鹹陽政局。若是高麟、高寧或者高群趁機在朝中經營，甚至取得玉淑夫人支持，高哲即便手握兵權，在名義上也已落了下風。屆時若有人搶先稱王，高哲將陷入極為被動的境地——是承認新王，還是舉兵反抗？無論哪種選擇，都將造成分裂。
高要的眼神深了深，他顯然立刻理解了蕭何的未儘之言。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棋盤上敲擊著，發出有節奏的輕響。
殿外傳來更鼓聲，已是申時三刻。夕陽的餘暉從窗欞縫隙中滲入，在青石地麵上投下金色的光斑。光斑緩緩移動，如同時間的流逝，無聲而不可阻擋。
“這件事情還是交給你解決。”高要終於開口，聲音平靜無波，“你是內閣首輔，我現在不方便出麵，你去給他保證就是了。有你這個內閣首輔作保，他總該相信了。”
蕭何心中苦笑，這正是他最擔心的情況。作為內閣首輔，他本應在諸公子間保持中立，至少表麵上如此。一旦他親自去向高哲作保，就等於公開表態支持高哲。這會將他自己置於風口浪尖，成為其他公子及其支持者的靶子。
但他也明白，高要說得沒錯——除了高要本人，隻有他這個內閣首輔的保證，才足以讓高哲放心離開鹹陽。曹參分量不夠，高牛是武將不宜介入，武涉心思難測，張良雖提出建議但其身份特殊……隻有他，蕭何，這個跟隨高要最久、掌握行政大權的首輔，才能給出有分量的承諾。
“這……”蕭何張了張口，想說什麼，最終還是化為一聲歎息，“喏。”
這一個“喏”字，重若千鈞。他仿佛已經看到，當這個消息傳開後，朝堂上將掀起怎樣的波瀾。高麟會如何反應？高寧會作何打算？那些暗中觀望的朝臣會如何選擇站隊？
高要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那其中有信任，有托付，或許還有一絲歉意。但他什麼也沒說，隻是揮了揮手。
蕭何躬身退出，每一步都沉重無比。當他推開殿門，夕陽的光芒撲麵而來，刺得他眯起了眼睛。殿外的世界明亮而清晰，與殿內的昏暗形成鮮明對比。
從偏殿到內閣值房，不過一炷香的路程，蕭何卻走了整整半個時辰。他走得很慢，腦海中反複思量著即將麵對的一切。
高哲今年剛滿二十，是高要次子，生母早逝，由玉淑夫人撫養長大。他不同於長兄高麟的沉穩持重，也不同於三弟高寧的聰慧機敏，而是個性鮮明，好武事，喜兵書，常與軍中將領往來。也正因如此，他在文臣中支持者不多，但在軍中頗有聲望。
若在太平時期，這樣的王子或許能成為一代名將。但在王位懸而未決的當下，他的偏好成了雙刃劍——軍方支持是他的資本，但也使得文官集團對他心存疑慮。
蕭何回想起三個月前的那次朝會。當時討論北境防務，高哲當庭提出要改革軍製，加強邊軍，言辭激烈，幾乎與主管財政的曹參爭執起來。最後還是他出麵調解，才平息了事端。那時的高哲，眼中燃燒著年輕人的火焰，那火焰既能照亮前路，也可能焚毀一切。
值房到了。蕭何推門而入，房內陳設簡樸，隻有一桌一椅，滿架竹簡。他在案前坐下，卻沒有立即召見高哲，而是鋪開絹帛，提筆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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