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最後一箱存貨被搬上車之後，伊戈爾終於鬆了一口氣。他拉開車門，坐了進去，然後點燃一根香煙。後背和手臂又開始疼了，他不知道這樣的狀況還會持續多久——那裡有刀傷，隻要一遇見寒冷的天氣，它便會驟然蘇醒，然後像隻貪婪的水蛭一樣深入他的身體，汲取他的血液。手指也在不自覺地抖動，像極了癮君子嗑大了的樣子。再加上滿身的疲憊，他真想尋個地方好好休息一下，但又不能，因為螻蛄要求他，天明之前，務必將這批d08存到他的‘恒溫倉庫’去。
螻蛄跟他說：極上冰不做毒了，還不許彆人販毒。三天前，u區疫鼠幫因違反‘新盟約’，其大哥已遭毒手。疫鼠的腦袋被插在一根電線杆上，他的身體，則被人剁成了碎塊，並在電線杆下擺出了一個‘死’字。事後，極上冰放出狠話——你們老巢的位置，我都知道，如果想要成為第二個疫鼠，那就試試看吧。唯一能與極上冰抗衡的瘋牛早已不知所蹤，其餘幫派不是在內鬥就是在忌憚對方的勢力，於是乎，在極上冰此次的殺雞儆猴行動之後，他們便紛紛選擇了偃旗息鼓。不過還是有小毒販蠢蠢欲動的，螻蛄便是如此。d係列已經成了癮君子們的‘緊俏貨’，它的價格也跟著一路水漲船高。
然後，螻蛄又在電話裡對他說：極上冰不做，我做，他不要錢，我要。我手裡的存貨你替我保管好，我要等價格漲到最高時，再拋售它們。保管費你放心就是，等忙完手頭的事情，我自然會給你結賬。哎呀，合作這麼多年了，我還能騙你不成？我在忙啥？嘿嘿，告訴你也無妨，老子剛剛花重金購買到了d08的配方，老子要當第二個‘極上冰’。等到時候，哥幫你把倉庫的規模做大做強！
螻蛄是個以販養吸的家夥，他的上家，正是慘遭分屍的疫鼠；他也是個不自量力的家夥，d08的配方早已流出多年，可能做成者，少之又少，就他這麼一個連書都沒念過幾天的人，還想複刻極上冰的‘成功’？有點太過於癡人說夢了。
伊戈爾不禁搖了搖頭，心想：算了，管他呢，給我錢就行，他愛怎樣便怎樣吧。
他啟動車輛，向自己的倉庫駛去。
他與螻蛄的合作始於三年前。女兒得了罕見之症，他急需用錢，而當時，他的倉儲生意又恰好趕上‘智能革命’的衝擊——機器人能二十四小時運貨存貨，價格還十分低廉，於是他很快在那場競爭中落下陣來。可倉儲設備的貸款還沒還清，女兒又需要天價的藥物維持生命，所以他選擇了鋌而走險，所以他選擇了漠視法律，漠視生命。
但他又始終逃不過良心的譴責，於是隻能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我是被逼無奈的，我是沒有辦法了，才這樣做的。人，總要麵對現實不是。
一開始，他以為自己是能夠隨時下船的，他也打算等女兒的病情好轉之後，便不再乾這種喪良心的買賣了。
直到那件事的發生。
兩年前，他在幫螻蛄取貨的途中，被其他毒販襲擊了。三把砍刀輪番上陣，他的後背與手臂總共被砍了七八刀之多，螻蛄則直接跑了。要不是有路人及時報了警，或許他當場就交代在那裡了。
這完全是一場無妄之災，那三名毒販，想要襲擊的人也不是他。這是螻蛄與另一名毒販的矛盾。可結果卻是，人家安然無恙，他身負重傷。
事後，他想過收手，但螻蛄告訴他：收手？兄弟，你腦子沒問題吧？嗬嗬，來，我幫你算算，這兩年，你都幫我運了多少毒品……嘖嘖，還真不少呢，都夠判你終身監禁的了。咋的，你想進去了？你那個寶貝女兒，也不打算管了唄？……哈哈哈，你以為你進去了，把我供出來，我就會怕是嗎？我告訴你，我一點都不怕，因為啊——我可以躲到貧民窟去。你看偵探公會的人，敢去那裡抓人嗎？兄弟，既然上了同一條船，那你就彆想著下船。還記得我常說的那句話嗎——合作才能共贏。伊戈爾，想想你的女兒，好吧？……這次的醫療費我出……你也算是我的兄弟了，所以，我不會虧待你的——畢竟你替我擋了刀不是？
直到這時他才明白過來——他已經下不了船了，他已經身不由己了。
每每想到此處，他就會心亂不已。善與惡的念頭在腦海裡互相糾纏，對與錯的界限在心頭左右搖擺。他是見識過d係列的可怕的——為了一根針，出賣所有出賣一切的癮君子，為了一口毒，什麼都肯做的年輕姑娘……每每看到他們瘋狂、卑微、毫無人狀的樣子，他都會想起自己的女兒。他害怕有一天，自己的女兒也會變成這樣。
可他已經下不了船了。於是他又開始欺騙自己——克拉拉不會的，她是個乖孩子，她還說自己想學跳舞呢……她絕不會變成她們那個樣子的……絕不會……我也不是在幫螻蛄作惡……我是不得已的，我是有苦衷的，我是被逼無奈的……我是……身不由己的……
他感覺自己正在變得越來越冷血——悲劇看多了，惡事見多了，他居然連惻隱之心都提不起來了……現在的他，在看待那些人、那些事的時候，甚至都能偶爾冒出‘觀看動物表演’的想法。在他眼裡，他們似乎已經脫離了‘人類’的範疇。
他不知道自己將是個怎樣的結局，他更害怕自己到最後，連最基本的人性都會失去。
後背與手疼的疼痛將他拉出回憶。一眨眼，他已經來到了自家倉庫前。霓虹燈還亮著，缺了一角的招牌依然是唯一等待他歸家的存在。他推開門，下了車。
拉開卷簾門，沉悶的味道從裡麵竄出，就像發潮被子發出的難聞氣味。但它很快便被冷風吹散。他彎下腰，步入黑暗，然後點亮門旁的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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