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勤的目光看向窗外的扶蘇花木,歎息道:“你應該明白朕為何要開東選,朕這殘破的身子也不知能撐到什麼時候,若到了那日……兵臨城下,宮城內外都會遭受血光之災,太子年幼,朝中全靠長姐支撐……”
宋靈淑急忙下跪,“陛下安心,宮城內外都會牢牢守住,不會容許亂臣賊子有可趁之機!”
“真能如你所說便好……”
李勤剛說幾句話,聲音已經開始嘶啞,喉嚨裡擠出來的話像漏了風的窗戶,在寒風中發出奇怪的呼嘯聲。
“裴璟……在洛陽半年了,尚未查出江州那批私造被藏於何處……雖蘇保衡交代前了軍器監那批弩甲的下落,可此事必然會在禁軍到洛陽前傳開……”
宋靈淑微抬頭,皺眉看向李勤,“陛下的意思是,林禕會在禁軍到之前,將那批弩甲轉移……”
李勤輕點頭道:“如若真那麼容易就能抓到人,劉喬也不會這麼早死在蘇保衡的手上……朕剛收到密信,洛陽留守府訴裴璟濫用職權,致使張從事家破人亡,彈劾的折子很快就會遞到西京。”
李勤話剛說完,便不停咳起來,聲音越來越嘶啞,小內侍快步上前扶住,殿內的宮女內侍神色匆匆,從殿內另一側端著藥出來。
宋靈淑緊張不安,本想多問幾句關於裴璟之事,見眼下這情形,她也不敢再多說什麼。
李勤看出宋靈淑的想法,揮手朝身邊傳話的小內侍示意。
小內侍緩了緩,開口道:“陛下的意思是,那批弩甲雖在明麵已經交由左衛翊府的人去追繳,必然會有人私下走漏風聲……裴世子已經不適合留在洛陽,私造和弩甲之事就由宋中丞借由此次東選,暗中去查。”
李勤虛弱地倒在榻上,再次朝小內侍示意,小內侍輕輕頷首,從懷中取出一塊小木牌遞給宋靈淑,“宋中丞可拿著此物去找留守府記室胡斌,如若有何事需要私下回稟,也可通過此人傳達。”
她接過後行禮謝恩,翻開手心的木牌,隻見正麵刻著一隻展翅的雄鷹,這種圖案她沒見過,料想這個胡斌應該是陛下安排進留守府的暗線。
李勤露出一絲笑意,“朕讓你與蕭侍郎同為知銓,隻因你與他們不同……朕能看出來,你對江州百姓有心,希望你往後也能秉持初心,不負朕的囑托……”
“臣必竭儘全力,不負陛下和長公主的期盼!”她神情凜然,拜揖應下,內心卻湧起一股不明的擔憂,比上回得知陛下有意讓她知詮更為茫然。
……
宋靈淑跟隨小內侍出到殿外,心裡還想著裴璟所遇之事,悄然注意到小內侍腳步慢慢放緩。
小內侍神情悵然,邊走邊回頭微笑道:“陛下還是太子時期,每年都會去一趟洛陽,自登基後政務繁忙,陛下就再未去過。今年年初,陛下還念叨起洛陽的春色,咱家隨侍陛下近十年,從未見過陛下這般想念一個地方……”
“一個多月後,宋中丞就可欣賞到洛陽的繁花似錦,也不惜為一件美事。”
“等陛下身體痊愈,可移駕洛陽,重溫春色美景……隻可惜我此番無暇賞景,怕要辜負這盎然春色。”宋靈淑微笑點頭,快速斂下眼底的冷淡。
她前世就是被嫁到洛陽,沒人比她對那裡更熟悉,也沒人比她更厭煩。
如今前路未明,心境卻與過往大不相同,或許再去洛陽,會有不一樣的體會也未可知……
內侍的眼神仿佛洞若一切,笑道:“有宋中丞這般勤勉,洛陽便能安穩,陛下也能安康!”
“會有那一日到來……”她拱手應道。
她明白小內侍說這些話是何意,陛下是在擔憂齊王起事,明裡暗裡催她儘快查明私造,連內線都已經交給了她,盼著哪日能臨駕洛陽。
隻可惜,洛陽那草長茵飛、花明色欲的湖岸春柳,於陛下而言,並不容易再次看到。
陛下的身體越來越差,比她上次來明華殿還嚴重,西京這份安寧全維持在這份表麵之上,她隻希望那一日的到來,再晚一點……
……
皇城刑部衙署。
陸元方拿著待批卷宗從司部出來,恍眼間就看見了熟悉的身影,嘴角揚起一抹微笑。
“宋中丞是來找戚侍郞?”
宋靈淑點頭,瞥眼看向他懷裡一大摞卷宗,書麵之上寫著蘇州、揚州,不禁疑惑道:“江南道的複核案卷怎麼突然來了這麼多?”
陸元方表情下垮,“這個月初,海上突然出現一群水匪搶掠沿海百姓,一個月不到,就做下了幾百起殺人案,被抓住的那些水匪多為普通百姓,光是執行複核就堆滿了案頭。”
按大虞律,各縣死刑犯執行前需向州府彙報,州府複核後再向刑部遞交複核申報,如同類案件頻發,需得另派人去查明真相。
往年也並非沒有水匪上岸劫掠,同類案件隻會出現零星幾起,如這般短時間內大量出現,很像有人在背後集結成勢力。
“這些都是今日一早送來的,戚侍郎已經入宮稟報,最遲兩日,應該就會派人去江南道……”陸元方搖頭歎息,邁步往藏庫所而去。
宋靈淑愕然停在原地,她突然想起,前世在陛下駕崩前,她也曾聽聞沿海鬨水匪,派去剿匪的人是北衙的一位中郞將,不到半月,鬨水匪一事就圓滿解決了。
如果不是今日來刑部,她都忘記了這回事。
眼下北衙尚缺位將軍,這是個大好的立功機會,必會被各方搶破頭。
她要不要推一把,為梁之漸舉薦,擔任這個重要差使……
還沒等她做好決定,戚山庭就回到了刑部衙署,神色間藏著幾分憂慮。
戚山庭見宋靈淑來了,來不及問宮裡的事,眼神示意她到房內細說。
宋靈淑看他臉色凝重,猜到水匪之事並不似表麵看到的這麼簡單。
戚山庭回身關上門,急忙道:“沿海鬨水匪的事你應該都知道了,蘇州、楚州、登州三位刺史一同上折子,懷疑這群水匪的背後有不小的勢力。“
”州府抓到的那些水匪中,手持的刀劍弩甲並非普通鐵鋪打造,恐怕是有人在私下秘密集結水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