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柞整個人如遭雷擊,像瘋了一樣衝上前,很快就被差役按住。
“黃誌益的兄長是禮部司主事?他真的將我的考卷……”
隨後,他想到了什麼,目光呆滯住,頹然靠在石壁上,雙眸間不斷湧出淚水。
宋靈淑卻沒有放過他,接著說:“州府宣告結案後,黃誌益當晚就用身上的腰帶將自己吊死在牢內,他的家人領回遺體安葬後,很快就離開了蒲州……”
“鄭柞,黃誌益真的是殺人凶手嗎?”
鄭柞失神望著角落,雙唇微動,嘴裡的話半天才說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江淇是不是他殺的,我確實看到他進了江淇的房內。”
“既然你並未親眼看到黃誌益殺人,為何蒲州州府會這麼快下判決,甚至都沒找到確切的凶器,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
鄭柞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攤開手掌,略顯青白的手瘦骨嶙峋,掌心的位置有道陳年傷疤,像被什麼利器劃傷。
“那一日清晨,我起床後在房內溫習,林禕一臉焦急跑進來,說江淇被黃誌益殺了!我當時很震驚,以為他在和我開玩笑……”
“黃誌益平時性子急躁,時常與同窗爭執起來便動手,江淇為人又極為傲氣,兩人也曾動過手,被師長們罰過。隻是誰都沒想到,江淇會死……”
鄭柞陷入回憶,雙眸看向牢內的那一束光亮,“現場很快就發現了黃誌益的腳印,又在黃誌益的床邊找到了江淇的玉佩,林禕將昨晚見到黃誌益去找江淇的事告訴了眾人,我本不想出來說,但林禕卻帶著江淇的兄長來見我,懇求我與林禕上堂作證。”
“江淇死的那晚,你與林禕在何處見到黃誌益?”宋靈淑忍不住開口問道。
“林禕叫我陪他去一趟書院藏書樓,正好經過江淇所住的小院……江家是蒲州有名的富商,出資在書院一角獨自建了小院子,供江家子弟居住……”
“案發前幾日,江淇向書院告發黃誌益偷竊,兩人關係已經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在那日白天,他們就差點打起來,我以為黃誌益去江淇住處,隻是想暗中報複,我不想多管閒事,就沒有跟過去勸阻。”
鄭柞低垂著眼眸,“如今想來,或許林禕早已知曉會發生何事,所以才特意叫我與他同行……”
宋靈淑微微挑眉,冷笑道:“你現在才想到這個問題?且不說林禕當時來找你時,江淇的死因尚未查明,他就一口咬定是黃誌益所為,而你就順著他的話,想到昨晚的事,也就順理成章認定江淇是死於黃誌益之手。”
“他一人的話或許證據不夠,再加上你的證詞……也就沒人再質疑。不過……我很好奇,林禕與江淇的關係到底如何?”
林禕明顯有意帶鄭柞經過,假裝是無意目睹黃誌益去江淇的小院,江淇的死肯定與他脫不開關係,甚至有可能他就是凶手。
現場有黃誌益的腳印,隻能證明他確實去找過江淇,卻並不能證明人是被他砸死。
鄭柞輕歎道:“江淇為人有些霸道,書院內的人都不喜歡他,林禕也不例外,兩人有過小衝突,但都不是什麼深仇大恨……”
也就是說,兩人關係普通,並非好友,甚至彼此厭惡,表麵上來看,好像與她設想的有所偏差……
宋靈淑麵露疑惑,上下打量了一眼鄭柞:“明明是你們二人同時上堂作證,為何黃誌益死後,他的兄長隻盯著你報複,卻不見他對林禕做什麼?”
這是最令她想不明白的地方,林禕是在案發後的次年中舉,之後便被吏部安排到洛陽,藏庫中的官員牒譜所示,林禕在河南府任司直五年,因犯錯被革職,從此不知所蹤。
按時間來算,林禕被革職後已經消失了近四年,直到今年年初開始查軍器監的案子,才有人供出林禕的名字。
鄭柞越想越恐懼,緊緊抱著頭蹲在地上,神色近乎要崩潰。
宋靈淑見鄭柞這模樣,猜他或許猜到了當年那起案子的部分真相。
她也不繞彎子了,直接道:“有人供出,林禕將軍器監那批消失的弩甲轉運到了洛陽青要山下,我需要知道更多林禕的事,你當年與他是同窗,應該對他有幾分了解。”
她不止要抓到林禕,還要揪出他背後之人,隻能從認識他的人查起……
“我……我不知道,他中舉後就不怎麼與我往來,我回蒲州時,他已經入了河南府……”鄭柞壓抑又沉悶。
倚在旁邊久不出聲的莊於淳突然開口道:“我看他未必清楚林禕是什麼樣的人,江淇的案子他一直都被林禕利用,林禕又豈會將秘密告訴他?”
何況,於林禕而言,鄭柞如今隻是一個屢考不中的落第同窗,早不是當年那個風光的少年亞元,沒有了利用的價值……她在內心補全了莊於淳未說完的話。
但她還是相信鄭柞知道林禕的事,隻是眼下怕是不想提起過往。
出了地牢,宋靈淑去見了蘇廷尉,將林禕與鄭柞相識的事告知,提出將鄭柞流放之刑延後執行,蘇廷尉一聽與軍器監的案子有關,當即便同意。
……
次日,宋靈淑一早就趕去了將軍府,正好趕在戚山庭離府。
此次去沿海剿匪少則三月,多則一年半載,許氏讓人準備的東西塞滿了整輛馬車,全都被戚山庭拒絕。
他此次雖以刑部侍郎的身份去,但也與將領無異,如果大勢鋪張,手下的人跟風效仿,還如何行軍剿匪。
許氏無奈,隻好又重新準備了輕裝包袱,囑咐荀晉帶上。回頭還不斷和宋靈淑抱怨,剛回家一年不到,又要出去剿匪……
宋靈淑隻好寬慰了幾句,就與戚山庭一同去了皇城。
皇城大門外,一小隊禁軍已經集結完,正等候啟程。
此次剿匪雖不能動北衙與南衙的人,派出幾十人隨時護衛,尚不影響西京大局。
陸元方早一步到皇城,見二人來了,神色凝重,趕忙驅馬上前。
“剛剛內侍傳來消息,去緝捕林禕的人已經回來了,青要山早已人去樓空,隻餘一些殘破的弩甲,其他全被秘密轉移走,或許真如戚侍郎擔憂的那般……那批弩甲被運到了沿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