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將過,山邊的紅霞映照在破舊的青石城牆,黑色的烏鴉站在城牆最高處,朝下方看一眼後,發出刺耳的嘎嘎聲。
城門口正中牌匾的字已經褪色剝落,禹州的禹字看上去像缺了一筆,成了禺。
一輛馬車從東門駛入,坐車頭趕馬的人並非普通馬夫,身上穿著灰藍色差使服,腰間掛著刑部都官司的令牌。
差使轉頭朝車廂裡喊道:“公子,禹州到了,我這便送你到府衙,刑管事交代,簽押後會有人來接您到新住處。”
“快點,悶死本公子了!”
車廂內的範裕發髻淩亂,身上的外衣已經脫了下來,正扒開裡衣的領口,拿著蒲扇不停地往身上扇。
自過了嶺南關隘後,潮濕溫潤的空氣如浸入四肢百骸,他感覺像泡在了溫水中,無論怎麼大口呼吸也無法解除憋悶感,這點微小的風根本無濟於事。
西京已至寒冬,嶺南卻依然烈陽高照,北下的寒風被五嶺群山山脈阻隔,使得整個嶺南依然暖如春夏,花木繁盛。
差使往來嶺南數次,早已經熟悉這裡的氣候,見範裕現在已經受不了,不禁打趣道:“寒涼將至,此刻還算舒坦,到了盛夏酷暑之時,那才叫難熬,公子習慣了便好。”
“本公子不可能一輩子待在這個鬼地方!”這話幾乎是從牙關裡擠出,範裕額頭上青筋直冒,他越急躁,身上的熱氣就越洶湧,汗流從發縫順著臉頰滴落。
“快點快點,熱死本公子了,本公子要沐浴!”
在範裕的催促之下,差使壓住了嘴角的譏笑,迅速揮動馬鞭,直奔禹州府衙。
這是他接過最快,也是最輕鬆的押送差事,不止有馬車代步,沿路關隘的駐守還閉眼放行,權當不知此行押送的是流放的犯人。
難怪世人都拚了命往上爬,高官貴族就算判了流放徒刑,也是被下麵的人恭恭敬敬‘請’到邊關之地。
範裕哪怕被革除世子之名,也還是榮國公唯一的嫡子。榮國公府是他們這些流外差使夠不到的存在,為了讓他在沿途照看範裕,不僅承諾給他一百兩,還答應給他安排更輕鬆的差事。
隻要走了這一趟,他這輩子也不用再乾這等苦差事,且忍著這位‘爺’……
在一路塵土飛揚,此起彼伏的叫賣聲中,馬車很快駛到了禹州州府轅門外。
禹州地處大虞南地,當地以海貨居多,用海鹽醃製的鹹魚成了這裡最常見的菜肴,臨街的小販背著竹筐而來,擠滿了整條街道叫賣。
範裕走下馬車,立刻被這股濃烈的死魚味熏了個仰倒,忙蹙眉抬袖捂緊口鼻,“禹州的管製如此鬆散,竟放任這些刁民強行占道,還有沒有將朝廷的坊市法製放在眼裡!”
“禹州此地風俗如此,比不得西京寬大齊整的青石街,範公子習慣了便好。”差使賠著笑,好聲好氣將眼前這尊‘神’請進了衙署。
禹州府的門房拿著差使遞來的公文,挑著眉往後看了一眼,被差使身後的範裕狠狠瞪了一眼。
差使上前解釋道:“此人身份特殊,需得交給州府長史親自簽押,我才能返回刑部交差。”
門房這才慢悠悠進衙署稟報,走起路來,腳上的木屐滴答作響。
範裕見門房身上的衣服領口半敞著,一副懶散至極的模樣,更加深了禹州管理鬆散的印象。
兩刻鐘後,範裕身上的衣服已經快被揉成鹹菜,禹州長史才揮著蒲扇大搖大擺而來,手裡拿著蓋好印章的文書。
將文書交給差使,禹州長史這才轉頭對著範裕展露笑臉,“範公子久等了,我這便叫人送你到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