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來拿。”嬴成蟜冷哼一聲,又陷入了思考。
一計伐相、廢後、集權……兄長真的是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嗎?
公子成蟜的十二歲有近三十年的水分,秦王政的十五歲如假包換。
這輩子還是個少年的嬴成蟜眼神變幻。
兄長說陷入掙紮是玩笑,公子成蟜卻是真的陷入了掙紮。
原本嬴成蟜以為在治水成功之前,師長和兄長的矛盾隻是隱於水下,不會浮出水麵。
未親政的兄長旁觀師長執政,可以在潛移默化間得到改變。
伐趙,是秦王政所願。
不是呂不韋所願,也不是嬴成蟜所願。
然而,事實卻是師長一開始就表現出要壓死兄長的態度——完全視兄長為一個後輩,一個不成器的弟子,而不是一個王。
而兄長的反抗也是前所未有的激烈——選擇在新年新君祭天這萬眾矚目的一天殺死有為後可能的阿房,還是在雍城宮城。
在嬴成蟜看來,雙方對權力的渴望都達到了病態的地步。
師長說為了大計,天地君親師都可殺。
兄長……已經殺死了枕邊人。
這場相與王的鬥爭進程遠遠超過了嬴成蟜的想象,從一開始就進入了白熱化。
再這樣下去,矛盾繼續積累,仇恨繼續增加。
師長呂不韋必將步曆史後塵——無法安全下野,死於非命。
一念及此,嬴成蟜再不猶豫,一臉正色地說道:
“我輔佐阿兄掌權,阿兄可否答應我數個條件?”
秦王政似笑非笑,“哦”了一聲,道:
“你要和寡人談條件……還是數個……你說說看。”
嬴成蟜正襟危坐,沉聲說道:
“一、請阿兄在治水之後再行兵事。
“二、請阿兄留呂不韋一條性命。
“三……”
在弟說到第十一條的時候,秦王政忍不住了。
他豎起手掌,掌心向外,示意其弟暫緩開口。
待其弟住嘴後,秦王政撩起冕服挑到嬴成蟜麵前,忍無可忍:
“這麼多要求,不如這秦王你來當?
“呂不韋是明著奪權,你這豎子是暗著來。
“你分明是把寡人當做一個擺在台前,隨意擺布的牽線木偶啊。”
公子成蟜推回玄色冕服,滿臉正氣:
“阿兄不要開這種玩笑。
“秦國的王隻能是阿兄,我永遠支持阿兄!
“像我這麼仁慈的人,哪裡能為王呢?
“至於說什麼牽線木偶,這就太傷我們兄弟之間的感情了。
“我隻是諫言,諫言啊阿兄”
“你諫言個鳥!”秦王政氣憤地爆了粗口:“你分明說的是條件!”
“差不多,差不多……”
“差多了!”
“阿兄不要在意這個說辭啊,仔細想想內容。阿兄要伐相廢後集君權,我想殺貴族集君權。君是誰啊?是阿兄啊!說到底,這不還是為阿兄好嗎?”
“哦,寡人是君,集君權是為寡人好。”
“對啊。”
“然後寡人要聽你的?”
“……對啊。”
“那這君權的君,到底是寡人這個君,還是你長安君這個君?”
“那我問阿兄,倘若我說的對,有利於秦,有利於阿兄,阿兄聽不聽?”
“……聽。”
“那就是了啊。”
“你能儘對?”
“我能吧……”
“你能個鳥!”
車廂內,氣氛火熱之際。
車簾大掀,一股涼風猛然灌入,吹的兄弟倆都打了一個激靈。
秦王政怒目而視,看看是哪個不開眼的敢如此僭越放肆,正打算降罪。
一看來人相貌,到嘴的話嗬斥變了樣。
“世父、母後、太後。”秦王政微微點了一下頭,既保持了君的威嚴,又不失晚輩禮儀。
“與你無關。”趙太後輕笑:“孤說怎麼早冬還能聽到喜鵲叫呢,原來是孤的另一個兒子來看孤了啊。”
三十出頭的姬窈窕,如一顆正處於最熟美可口之時的蜜桃,一顰一笑都天然帶有嫵媚。
她微微彎腰,玉手伸出:
“來,阿母扶你下車。”
嬴成蟜往後縮縮,訕笑說道:
“這個,就不勞阿母大駕了吧?”
姬窈窕不語,姿勢不變,笑容依舊,目光死死地釘在她的另一子身上。
華陽太後目中浮現鄙夷、憤怒,她向來看不慣姬窈窕的輕佻,她這個楚國蠻夷年輕時都不會如此孟浪。
不,這不是孟浪,這是放蕩!
老婦怒氣勃發,邁半步,正要上前擋開姬窈窕。
宗正秦傒眼疾腳快,曲臂頂在了華陽太後手臂上,微微搖了搖頭。
華陽太後雖不解其意,但知道秦傒為人穩重可靠,遂不做聲。
當初若不是她支持秦王子楚,秦傒就是秦王。
二人關係這些年之所以比較冷淡,亦源於此。
嬴成蟜求救的眼神看向秦王政——你倒是快管管你阿母啊!她這樣我害怕!
秦王政移開視線,不與其弟對視。
趙高已經查明,那個叫做衫風的奇怪人士是阿母的入幕之賓,床上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