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在這一刹那展現出來的情緒失控,讓趙高對其的畏懼散去數分。
麵由心生,趙高臉上不是裝出來的恭謹便也不自覺地淡去數分。
趙車府令猛然意識到不妙,再裝恭謹就太刻意,更容易被王上看出問題,心下當即有些發寒。
秦王政這當口根本顧不上觀察趙高,一聲半問半喝的大喊之後,片刻之後神情也沒恢複過來,還是那麼一臉驚疑不定的樣子。
踱數步,站定:
“備車!披甲!各宮抽調一半郎官,門衛留一什!其餘士兵自成建製,皆去白家接應吾弟!五宮皆有!”
宮女、宦官各行一令。
七八個人出觀政勤學殿散入夜色,深陷黑暗。
沒多久,中宮先動。
許久,東西南北四宮亦動。
星星之火,以燎原之勢席卷秦王宮,燒向白家。
親自披甲執劍的秦王政先行一步,率領自觀政勤學殿到中宮正門這一段路上遇到的五百餘郎官、衛士。
他策馬狂奔,馬蹄子要甩到天上去,跑出一道道殘影。
如此快的馬蹄,不及秦王政心跳快。
守在正門的司馬王掩關門攔阻,言稱王上不能以身涉險。
秦王政策馬而立,馬鞭遙指王掩:
“再有攔寡人者,皆以謀反論處!開門!”
王掩仍舊閉戶不開,力勸王上回宮,中門已有銳士趕赴白家。
他剛才通報的時候就已經帶上自己的大父名諱,又是一片忠心為王上,不會有性命之憂。
此時王上心情急切不知他心意,待事情平靜下來後王上就會知道他的好意。
“王掩謀反!殺之爵升一等!賞千金!”秦王政高坐馬背,扯韁厲喝:“聞令不動者!與其同罪!俱為謀反!放箭!”
城上人射殺城下人容易,城下人射殺城上人卻是極難。
十來支箭飛上天,全都撞在中門或者中門上的高牆上,頹然掉落。
第二輪箭雨還沒飛上去,城頭掉落王掩之頭。
秦王政放箭不是為了射殺王掩,是為了展現決心,殺人的決心。
可憐王掩,連一句辯解的話都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身後副官一劍斬落頭顱。
中門大開,馬過人行。
正應了那句迅疾如風,侵略似火。
大軍衝過,原地隻留下王掩之頭軲轆轆打轉。頭上那雙眼睛殘留著不可相信之色,死不瞑目。
他是王齕孫子,他是真心為王上安危著想。
王上為甚要殺他?為甚啊!
五條長龍自秦王五宮竄出,震得鹹陽一搖三晃。
————
近一個時辰前。
相邦府。
還沒有就寢的呂不韋挑燈夜讀,翻閱畢生心血《呂氏春秋》。
白日的他是秦國相邦,日理萬機,生命不歸自己歸國家。
夜晚的他才能真正短暫地做回自己,好好看看頂著孔子《春秋》而作的《春秋》,屬於他呂不韋的《春秋》。
《呂氏春秋》,又名《呂覽》。
無所不含,無所不包,汲取百學精華。
其核心乃是呂不韋的治國理念,是呂不韋為天下找到的路。
此書不毀,呂子不滅。
“主君!”平素很是懂禮的甘羅闖入門來,臉上狂喜:“長安君攻打白家!白家放了三支響箭!”
“嘩啦”一聲,呂不韋看都不看碰倒在地的《呂覽》,怔怔出神,如未聽聞。
“主君!呂相!呂不韋!”緊要關頭,甘羅隻想叫醒主君,其他甚都管不了了。
長安君夜襲白家,這是不可饒恕的大罪,誰也保不住!這觸碰到了各大世家的底線。
甘羅出身的甘家雖然是由外來人甘茂所打拚出來的,不是老秦貴族,但道理都是一樣的。
甘家也不希望好好睡著覺呢被人打上門來了。
這個時候甘羅還不知道長安君已經攻破一二三四院,白家死者茫茫多,隻以為是雙方僵持對峙。
若是他知道白家死亡人數,態度當比現在更激烈。
“彆吵,彆吵。”呂不韋擺手,狠掐眉心。
他的計劃裡麵不是第一次出現變數了,譬如趙太後。
他一直致力於消除變數,遣嫪毐便是如此,這是所有善謀者都在做的事。
就算這變數導向是利好,意圖掌控一切的善謀者也不喜之。
這一次,又是變數。
“豎子……”呂不韋切齒磨牙,臉色難看至極:“你怎敢如此!”
少頃。
呂不韋三千門客儘出,持著蓋有相邦印和秦王印的竹簡奔赴四方。
竹簡上的文字大意為長安君謀大逆,相邦府接管內史府、太尉府一切衛卒,討伐叛逆。敢有上街者,皆以謀反論處,立斬不饒!
姚賈、頓弱等九君深夜被喚醒,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大事,迷迷糊糊間被快馬拉至相邦府。
“反了!”九君中最小的甘羅一臉興奮。
興奮感染到剩餘八君,讓其中鵬飛等六君皆漾出興奮之色,他們等的不就是這一天嗎?
權臣不能為王,年老體衰時便將死無葬身之地,看看宣太後的下場就知道了。
沒有興奮之色的是姚賈、頓弱二君,二人慌不擇路得撞過甘羅,衝進相邦府主堂。
太急了!
為什麼要這麼急!
長街之上,人如長龍,各處皆可見的星星火把點亮鹹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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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史府後宅,住在這裡的孟暗披著一件衣衫,驚疑不定。
他已經知道響箭是自白家上空炸響,卻不知道白家現在怎麼樣了,不知道外麵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的人被相邦府的人接管了,他私下派出的十八個門客沒有一個回來。
他想回孟家老宅找父親商議,急急穿好衣服,備好馬車,卻在內史府大門前擱淺。
內史府大門前是一堆屍體,粗略一看得有二十來具。
孟暗走到門邊近距離看,從中找到兩個孟家上等門客,還有一個他一刻前遣回老家報信的家仆。
內史府大門外,十三個呂不韋麾下門客披甲執銳,如門神一樣站著,手中長劍染著血。
十個士兵,兩個伍長,一個什長,這正是軍伍中的一什之數。
他們冷冷地盯著孟暗的腳。
為首什長也不說話,隻是拿袖子擦拭劍上血痕,眼角時而上挑,挑釁地笑。
孟暗怒發衝冠,賤民安敢如此!
換作往日,他早已讓衛卒將這大膽賤民砍死在身前。
他也微微眯著眼睛,在思考是否要行使內史的權力。
相邦官確實是比他高,但內史和相邦二者間不是從屬關係,他不遵從相邦命令也是完全說得通的。
至於竹簡上的王印,這倒確實能夠限製他這內史,但誰不知道秦王印現在就在相邦手裡?
孟暗要是行使權力就是信不著呂不韋,信不著呂不韋那這王印還有什麼可信度?
“長安君謀反!上街者皆以長安叛黨論處!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