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農民之子一隻手高舉著秦國宿將蒙驁的頭顱——蒙驁失去神采的兩隻眼睛大睜瞪視著衛卒,齊根而斷的脖子嘩嘩淌血。
另一隻手自腰間鼓處一摸,掏出來半塊虎符——鹹陽虎符。
鹹陽虎符符合,可號令鹹陽衛卒。
騰隻有半塊,卻好像有著一整塊。
他扣住鹹陽虎符拚接處,輕踢馬肚,戰馬緩行。
騰將完整的半麵虎符和整個蒙驁頭顱展示給衛卒們看:
“虎符在此!衛卒聽令!”
虎符都是從頭至尾的分開,隻看一麵確實是完整的。
騰扣的緊,天色又暗,粗略一看隻能看出個老虎模樣。
“你說是便是乎!”
“拿來我看!”
曾為蒙驁下屬的兩名百將撞開人群,甲胄碰撞發出巨響。他們衝到最前,眼中燃燒的火焰比火把還要旺盛,仗劍討要虎符。
騰神色一冷,嘴角扯出殘忍的弧度。
隻聽得“嗖嗖嗖”破空音,七八支冷箭射來,將這兩名百將射死當場。
“虎符在此,不聽令者,是為叛賊!”騰厲聲大喝,聲音震得附近屋瓦顫動。
須臾,夜風卷著血腥味掠過街道,一具無頭屍體和兩句有頭屍體同是橫街將軍坊,死人沒有貴賤。
蒙驁騎來的戰馬載著騰,蒙驁召集的衛卒跟著騰。
烏雲蔽月。
黑雲壓頂。
浩浩蕩蕩人馬來到樊家門前,火把將黑黢大門照得如同鬼門。
樊家大門自開。
騰輕甩蒙驁頭顱到開門的樊於期麵前。
頭顱在地上滾出觸目驚心的血痕,砸碎鮮血一地,血珠飛濺到樊於期戰靴上。
“果不出呂相所料,這老賊真找上來了,先找的我。”騰冷笑著說。
“倒叫你先下一功。”樊於期一腳踢飛頭顱,猙獰一笑:“走,我們去勤王!”
又是一陣夜風吹過,馬蹄遠去。
原地,隻剩滾在樊家牆根的蒙驁頭顱。
————
白家戰場。
嬴成蟜自天而降,那一根根閃爍著寒光的長槍尖刺入他的眼眸,卻不能刺破他的膽。
他沒有生死之念,隻想斬掉樊於期那顆狗頭!
少年快,樊家眾反應快,同為戰將的楊端和卻也不慢!
早在蒙恬被拉扯回來時,楊端和便下令仗劍者先行,舉槍者挺近。
少年後發先至不假,卻也僅僅是快上那麼一線。
還沒等少年落下,楊家眾已和樊家眾短兵相接!
樊家眾挺槍刺楊家,針對嬴成蟜的槍陣便不告自破,隻剩下寥寥三兩杆。
救人救下來,但沒救全乎的劍聖憋了一肚子火。既憤怒於樊於期的小人行徑,又自責沒有儘到保護責任。
失去束縛的血衣擦過槍尖槍杆,沒有顧忌的劍聖點刺三下如蜻蜓點水。
仍舊持槍向天的三人身體本能反應戳槍反擊。
以槍對劍,以三對一,個個都是手中一麻險些沒有握住長槍。
再無危險的少年借下墜之勢一劍劈下,血肉四濺,竟是將一人自腰間斬成兩截。
“豎子!滾回來!這是打仗!”楊端和大罵,情急之下甚也顧不上。
匹夫之勇他見得多了,有個屁用!
少年充耳不聞,步子前衝。
提前得了楊端和命令的四五個門客攔住少年,硬是把少年拖回到主君身邊。
“滾!”少年掙紮,紅著眼睛就要衝。
楊端和猛一巴掌抽在少年臉上,戰場廝殺聲都不能掩蓋這聲巴掌脆響。
一聲巴掌還不算完,楊端和反手又是一巴掌,響聲依舊清脆。
少年嘴角滲出血痕。
這兩巴掌不是隻有響、沒有力的假把式,楊端和用了大力。
“滾後麵去!”楊端和一腳踹在少年腹部,踹飛二尺。
少年跌坐在地,前後左右皆是兵,喧鬨嘈雜聲響在他腦海裡煮成一鍋亂粥。
這鍋粥在他的腦海中“咕嘟咕嘟”地冒泡,白氣彌漫在他腦海,讓他滿腦子都是恍惚。
他看到楊端和扯著嗓子喊“列陣”,看到蓋聶那身血衣破碎,看到一個又一個士卒頂上去再也沒有回來。
這是戰爭……
這是戰爭!
楊端和、樊於期、騰,這三個秦國當代最能打的戰將拚殺在一起,展現出與章節、鵬飛截然不同的場麵。
穿插、架盾、刀槍掩護……蓋聶想要仗著劍術衝進敵陣攪風攪雨,就像方才一般。
長槍在他腿上紮出一個窟窿,秦劍劈在他胸前險些把他一劈兩半。
若非楊端和稍稍關注一眼,適時命令麾下強攻接應,劍聖今日就要隕落在此。
那身原本都是他人血染就的血衣,現在至少一小半都是蓋聶自己的血了……
“公子。”被帶到後麵的蓋聶吃力地扶起主君,聲線顫抖:“將聶教的劍招,都忘了吧……”
在生死間走過一遭的劍聖心灰意冷。
什麼精妙的劍術,什麼華麗的劍招,在這戰場上通通沒有用!
一劈、一刺、一斬。
每個人隻有最簡單的招式,中了你就死,不中你就活!
挑劍花惑人心,借劍反光迷人眼,這種花招使出來殺不殺人不知道,用出來的人肯定要死。
三五把秦劍當頭劈當胸刺當腰斬,管你要刺哪,我就這麼殺來!
嬴成蟜沒有反應。
他顧不上蓋聶情緒,隻是麻木地看著眼前這一切。
變數。
他確實改變了曆史。
他殺白家滿門這一幕在曆史上絕對沒有發生過,可他一直以為絕對猜不到的師長,真的沒猜到嗎?
他是變數。
變了,嗎?
他相信師長絕對不會反,結果呢?
賊人這等反應絕對不是臨時起意,事先非要有謀劃才可。
蒙毅死了,蒙恬斷臂。
這場由他引起的戰爭,最終會導向何處,少年看不清了。
他好累,有點想死。
“蟜兒。”一雙玉手心疼地撫在嬴成蟜腫起來的臉頰上。
“阿母……”嬴成蟜仰頭,低聲喚。
姬夭夭抱著兒子,拿著手帕擦著兒子臉上血汙:
“阿母在。沒事了,沒事了……”
“阿母,師長真的反了,他真的反了……”少年低聲喃喃,如同夢囈:“蒙恬斷臂,蒙毅死了,蒙公或許也死了,我又闖禍了……”
“不賴我兒。”姬夭夭抱著兒子,容顏沾血,狠厲三分:“是有人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