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邦派最為機密的計劃,連曾為十二君的李斯、巴清,和後為十君的嫪毐都不知道。
少年口有些乾,咽了口唾沫,娓娓道來:
“新秦。
“一個新的秦國。
“當今我國,朝堂重臣雖屢有輪換,然中下官員數百年不易,被老秦貴族牢牢把持。
“黔首百姓除軍功外,再無其他晉升之路。
“這個現象有一部分原因是我國風氣——因為我國勇於外戰,追捧戰功高者,不興教育,所以民間識字者萬不存一。
“但這原因占比並不大。
“其他各國不是這個風氣,受教育者眾多。魏國富貴人家皆有私塾,齊國打造稷下學宮更是吸引了萬千士子。
“但魏、齊兩國的官員晉升比我國更差,從看門卒到廟堂重臣,皆由世家貴族牢牢把持。
“士農工商,皆為貴族傾軋,永無出頭之日。
“流水不腐,戶樞不蠹(du四聲)。
“流動的水不會腐臭,經常轉動的門軸不會被蟲蛀。
“沒有競爭壓力的貴族日漸糜亂,若不加以改變,我國必將重演商君變法前的亂象,有亡國之虞。”
聽到這裡的頓弱一臉冷笑,突兀開口:
“用不著說的如此冠冕堂皇,弱臨死前可不想再喝雞湯。
“明說了吧。
“主君原是商人,地位和我這個士比都是天差地遠,一世榮華不能世世榮華。
“主君百年之後,秦國不會有一個呂家,就像商君死後沒有商家。
“主君想要為王,我們想要位置。
“不把原本這些貴族拉下來,我們哪裡有位置?我們沒位置,哪裡會豁出命跟主君乾?
“弱想不通。
“秦莊襄王薨,主君力壓秦王政得大勢,一字千金得民心。
“興辦學宮積攢替換老秦貴族的士子,擢升白家一係官員使白家為老秦貴族所惡。
“謠傳姬夫人謠言促使長安君與白家生隙,欲引長安君攻白家迫使秦王政選擇未果。
“嗬,當時未果,現在不也果了?
“長安君攻打白家,秦王政要保白家就放棄臂助長安君,要保長安君就是把老秦貴族往主君身邊推。
“有了這些塚中枯骨的幫助,主君不更容易進步嗎?白家空出來的位子也足夠我們先吃一頓了。
“這不是天大的好事嗎?比長安君前些日殺白馬還要好。
“為什麼。”
頓弱進逼一步,嗓音中有掩飾不住的怒火:
“為什麼,主君要今夜反!破壞如此大好局麵!”
室內為之一寂。
須臾,坐在椅上的呂不韋長長出了一口氣。
“為什麼你不相信,我是為了打破貴賤之分才製定新秦計劃呢?”呂不韋笑,無奈的笑:“為什麼你認為這隻是拉攏你們的手段呢?”
“主君,你是聖人乎?”姚賈一旁開口,目光審視:“你不是,你是商人,商人逐利,這是主君自己一直強調的話。”
呂不韋嘴角咧的更大,新翹起來的唇邊浮滿悲哀:
“你說的沒錯,我不是聖人。
“聖人不會為了達成目的而不擇手段。
“我會。
“我親手殺了熱情招待我要與我結為兄弟的巴蜀商會之主巴圖,聯合當地太守李冰屠戮巴家,扶持生不出孩子的巴清上位。
“秦孝文王、秦莊襄王,兩代秦王皆對我信任有加,我把他們選擇的王壓的透不過氣。
“我向外散播最信任我的長安君的母親謠言,讓姬夫人聲名狼藉。
“我就是一個唯利是圖的商人,隻要能達成目的,我什麼都可以出賣。
“天下間所有的物件都是有價值的,我的目的價值最大,我可以付出一切來換取他。
“弱,你有一點說錯了。
“我傳姬夫人謠言,不是為了讓長安君去殺白家,是為了讓長安君找我或者找王上滅殺白家。
“若是長安君找我滅殺白家,我就會幫長安君拔除白家。
“王上找不到借口,是因為他是王,王動臣的利益會招來臣集體反噬。
“而我是臣。
“我動白家,就是爭權奪勢,是兩個臣之間的鬥爭。
“白家與長安君有嫌隙,我幫著長安君拔除白家,所有人就會以為我背後站著的是長安君。
“就算長安君再怎麼解釋也改變不了結果,一個人做的遠比說的更可信。
“如此一來,宗室就不會鐵了心站在王上那邊。接下來的時間,會一直有人在長安君說其為王,一直有人投靠長安君助其為王,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在這個環境下,我不信長安君的想法一直不改。
“不管是逆流而上還是隨波逐流,水衝來的時候人必定要有所反應,再堅固的石頭也抵不住水流持之以恒的衝刷。
“長安君要是找王上對付白家,那也很好。
“王上應,王上自絕於老秦貴族。
“王上不應,以長安君性子是絕對不會饒恕白家的,長安君就隻會來找我。
“隻是我沒有算到墨學,鄧陵學、相裡腹,一個楚墨巨子一個秦墨巨子,竟然願意為了長安君而違背道義。
“我一直以為長安君的勢力就是我。
“我從來就沒有想讓長安君去滅殺白家,他賢德的金身怎能因為一個白家而打破?殺雞焉用牛刀!
“我一直知道他心裡有口惡氣,所以我主動與他謀劃殺白馬。荀子大弟子浮丘伯就在學宮任先生,其帶來了一大批荀門弟子,足夠填補白家倒下的官位。
“我承諾,長安君殺死白馬以後我會對白家出手,我料定他會答應。
“他這口惡氣出不到我身上,就隻能發到白家身上。而他當眾殺死白馬,老秦貴族不會容他,這是我不願看到的卻是他想要看到的。
“殺死白馬的長安君,宗室不會支持其為王,哪怕他有著充足理由。
“我為什麼反?嗬……
“我不反,這豎子金身不就破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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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長的意思是……”秦王政眯著眼睛:“今夜反叛是為了掩護成蟜咯?和孤一樣,是為了給成蟜收拾殘局咯?”
呂不韋不語,迎著秦王政質疑眼神,回以平靜對視。
他不屑回應。
“原來如此,這倒是能解開孤的一些疑惑,孤一直想不通師長為甚在局勢即將大好的情況下叛變。”秦王政喃喃自語,自顧自點頭。
“但,孤不明白。”秦王政目光銳利,如鷹隼,似要看到呂不韋心裡:“師長這麼愛成蟜,知不知道今夜成蟜幾次險死呢?不管怎麼看,那些攻來的叛軍可都不像是做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