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沒死,他就要在嬴成蟜心間留下一個深深的教訓,逼迫嬴成蟜改變。
嬴成蟜打上白家打亂了呂不韋的一切計劃,因為這是沒有道理的事,是呂不韋不曾設想過的變數。
呂不韋倉促起事也是沒有道理的事,還嬴成蟜一個變數,讓嬴成蟜苦心謀劃儘成空。
兩人都在用實際行動告訴對方,沒有人能算儘一切。
兩人都在踐行心中道路。
嬴成蟜眼前道路是師長、兄長共存活。
呂不韋不看眼前,遠眺道路百步外。他可以賣掉現有一切換心中大計,包括自己的命,包括嬴成蟜的命。
這位賣過秦孝文王、秦莊襄王、巴蜀商會之主、燕太子丹……最終賣掉公子成蟜賣掉自身感情乃至賣掉自己的呂相喘著粗氣,極力不讓私人感情流露在外。
要成大事,必能舍小愛。
這不是說成大事就不能有小愛,而是在大事和小愛放在天平兩邊的時候能夠果斷選擇大事。
呂不韋是沒問過嬴成蟜安危。
秦王政入室能與他坐而論道,能向他問疑,他就已經知道答案了。
若是嬴成蟜真的亡了,為了弟弟連夜調出鹹陽五宮半數人馬的秦王政能隻是上來挖苦兩句然後放下心結求解?
嗬,那時怕來的不隻是秦王政,還有秦王劍。
知道歸知道,他還是想親口確認。
他忍住。
他不問。
留煩惱。
這煩惱不隻是給嬴成蟜,還有……秦王政。
他的弟子不隻是嬴成蟜一人,秦王政亦是。
若隻是論教學,他教秦王政的要比教嬴成蟜的多多了,他不止一次說過秦王政比嬴成蟜更適合為王了。
不老的老相邦撿起桌案上的竹簡,用力砸在秦王政的身上:
“不知實情,調五宮兵馬而出,以王上之尊親赴,真是荒誕!我和諸位師者便是如此教你的嗎?
“你能好端端坐在這裡。
“我的兵馬未能殺你,你的身邊人也未能殺你,不是你秦王政能力強,而是你運氣好!
“嬴成蟜工於心計,事事仰仗謀算,謀算不成便方寸大亂無可補救。
“你事事不加謀算,總以為一個王的身份便有多了不起,天生的貴種讓你傲視一切,藐視權術,你還不如你弟。
“你以為憑你身體裡流的血,你說的話就是上帝敕令了嗎?你不屑於用先王的帝王心術,先王在世時秦國有這麼亂乎?
“先王能壓的住我,我能壓的住你,你還不反思嗎?你以為你的運氣能一直這麼好嗎?
“你現在坐在我的麵前,隻要我想要殺你你就會死,你認為我不動手殺你的原因是什麼呢?是因為你的姓氏嗎?”
話說到這,剛剛走路都要認攙扶的呂不韋猝然發難,像是一隻靈活的獵豹一般翻過桌案!
狐皮大氅半空舞,遮住兩人身影。
當此衣落於地時,顯老的呂相已是騎在秦王政身上,單手掐住秦王政的脖頸,五根手指用力。
秦王政麵色極速充血,想要反抗手腳卻不聽使喚。
大腦在缺血的情況下是無法下達指令的。
上吊的人不是死於窒息,是死於大腦缺血,這個過程極快且無法自救。
隻要吊上去,引體向上能做一百個的人也拉不上去,能憋氣五分鐘的人也會在半分鐘內死亡。
一息,二息……不到十息,秦王政便瀕臨失去意識。
當其再度清醒過來,隻覺隔了一世,是真的恍如隔世。
他無比確信,再來十息,他就醒不過來了。
他吃力地爬起來,捂著脖子。
師長就像是沒有動過一樣,正坐在小幾後,披著狐皮大氅。
方才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夢。
秦王政重重咳嗽,一說話嗓子就有痛感,忍痛,一邊咳嗽一邊艱難道:
“時間過去多久了?”
“三十息不到。”呂不韋握空拳放在嘴邊,輕輕咳嗽兩聲。
一重一輕咳嗽聲同時響起,呂不韋眼簾低下:
“你占儘上風,已是勝者。
“不管你是為了求知還是為了彰顯你的王者風範與我單獨相處,這都是蠢貨才有的行為。
“秦政,我剛才已經殺了你,你已經死過一次了,你的運氣用光了,你天生貴種的身份也已沒有了。
“為師送你們一句話。
“你,事不可不謀。
“成蟜,不可儘信謀。”
許久,重咳嗽聲消失。
“弟子受教。”秦王政欠首。
“嗯。”呂不韋頷首,眸中閃過擔憂,不知道秦王政聽進去沒有。
他看不出秦王政到底聽進去沒有,早就看不出來了。
秦王政城府深是好事,隻是現在讓他有些擔憂。
“成蟜……師長親自去告訴他吧。”秦王政深吸一口氣,又忍不住咳嗽兩聲。
在呂不韋難以置信的眼神中,秦王政勾起嘴角:
“師長殺孤一條命,孤還師長一條命。
“魏轍能為黃石公。
“呂不韋也能當李公張公。
“父王的心胸能接受魏轍頂撞,孤的心胸便不能嗎?”
“魏轍沒有謀反,我謀反了。”呂不韋胸膛起伏如鼓風。
他一字一句,字字重音:
“魏轍頂撞先王,是早與先王說好的事,是為了先王掌權。
“我謀反是篡位奪權,殺你為王。
“你不殺我。
“有朝一日我被認出來,全國都會知道你寬恕一個謀反的人。
“四下反聲,再不會息。”
“那便殺到息。”秦王政目中透射出無比自信,言辭如刀鋒冷冽:“反幾人,夷幾人三族。讓他們知道秦劍隻是不落師長身上,而不是他們。”
“豎子!”呂不韋暴喝一聲。
小幾被其身影帶的傾倒,他再度壓在秦王政的身上,死死扼住秦王政喉嚨。
“你既然聽不進去,那就去死吧!”呂不韋脖筋根根暴起,五指如鐵鉤,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