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
“我兄弟也是回了宮,才知道此事。
“若是早便得知,絕不會如此行事。”
聽兄長言語完,熊啟也做好了心理建設,沉聲道:
“我二人雖曾與蒙恬蒙毅大打出手,但絕無加害兩人之意。
“我們自幼一起習武,不是兄弟勝似兄弟,哪裡會……”
熊啟欲言又止,停在了恰到好處的位置。
他嘴上說的是和蒙恬、蒙毅自幼習武,實則是提醒秦王政,秦王政乃是習武小團隊的絕對核心。
楚係的懲罰已經就在眼前了,王上想必是心情不順。所以熊啟這番看似辯解的話,其實毫無意義,他打的是感情牌。
事情已經發生,無可挽回。
死者已逝,生者以後還得繼續相處啊。
秦王政不想揣著明白裝糊塗,糊裡糊塗地處下去。
他還是沒有回頭,在兄弟倆的頭上一人砸下一個疑問,極為沉重的疑問。
“文,王公難道不是你引到相邦府的嗎?
“啟,你不是看戰局已定,才跳出來的嗎?”
兩兄弟身體僵硬。
話說開了,沒有理由,沒有借口。
這就是楚係做的事。
華陽太後以自己的死,以交出太後之權,換楚係關鍵時刻冷眼旁觀一時。
“怎麼不說話?”秦王政的聲音聽不出喜怒:“難道不是嗎?”
熊文、熊啟,沉默著。
他們還能說什麼呢?難道還能像秦王一樣把話說開嗎?
說華陽太後不是死了嗎?王上你不是得到了原本屬於華陽太後的權力了嗎?
身後靜默,身前白地。
秦王政想起了母親,想起了弟弟。
母親的後權一直在他手,他想用隨時可以用。
弟弟的王權更是完全讓給了他。
其他人都想著交換,隻有母親、弟弟沒有。
“文,啟。”秦王政輕輕開口,仰望天空,藍天白雲:“下次見麵,不能叫孤的名了。”
從此為君臣,再不談私情。
私下見麵放浪形骸,嬴政這兩個字也會在激動時叫出口的熊文、熊啟,鬆了口氣,應了聲“唯”。
剛才聽到王上那麼說,還以為會是一道開天辟地的雷霆,原來隻是一聲驚不起飛鳥的小雷啊。
做下這種事的熊文、熊啟,本也沒想著和秦王政還有什麼私情。
秦王政“嗯”了一聲:
“滾。”
兩兄弟應聲,匆匆離去。
秦王政身後二十步外,站著一個如精靈般貌美的少女,羋凰。
熊文快速走過羋凰身邊,刻意低下了頭。
熊啟身子將與少女平行,微微一頓,低聲道了句“當心”,加快腳步,那聲音被風一吹就散了。
不多時,趙高行來,皮笑肉不笑地道:
“羋女郎,請吧。”
趙高引著羋凰,行至秦王政身後五步外,低頭欠身:
“王上,羋凰帶到。”
沒為熊文、熊啟轉身的秦王政轉身,對上少女雙眸。
記憶中,原本一直炯炯有神、明媚異常的大眼睛,外圈紅腫、內裡血絲密布。
這稍微有損少女貌美。
但真正美麗的人什麼時候都美麗,少女一夜未見就很是蒼白的俏顏,還有那微微昂起的下巴,透著一抹未亡人的美。
“真是隻驕傲的小凰鳥啊。”秦王政讚歎一句,眼中掠過一抹暴虐:“你的祖姑已經去見東皇,現在,隻有成蟜能庇護你了。”
“殺了我。”清脆如鳥鳴的嗓音,像是被不存在這個世界的香煙熏過,羋凰下巴昂得又高了一點。
“你的祖姑有權力,熊文、熊啟與寡人有情分。”秦王政眯起雙眼,那抹暴虐越發濃了:“你?你有什麼?你憑什麼做選擇呢?憑你生的美麗嗎?”
語氣平和,不溫不火:
“你既然這麼願意做選擇,那寡人就給你選擇。
“你是選擇你和你族中的女人去做軍妓,你族中的男人為奴隸服徭役,用你們的餘生為國家做貢獻,贖罪。
“還是尋求成蟜的庇護。”
看到少女眼中決絕,語氣愈淡:
“寡人相信你可以自殺,寡人不相信你族中女人都會自殺。
“就是都自殺,也不錯。”
少女在趙高的指引下離開了,失魂落魄。
秦國除了玄鳥,不認其他神鳥。
凰鳥也沒什麼好驕傲的。
“豎子……”秦王政歎息一聲,聲音落在餘燼中。
秦王政在甘泉宮主殿遺址中佇立許久,然後乘著五馬王車親赴蒙府。
蒙驁死了,蒙毅死了。
祖孫兩人,為國赴死,一門兩忠烈。
身在蒙家的秦王政心情沉痛,蒙恬的斷臂異常刺眼。
這是他的班底,這是他的玩伴,這是私下裡叫他嬴政的人。
蒙恬沒有怪罪秦王政,麵對秦王政禮數甚恭。就像秦王政不讓熊文、熊啟稱其名的時候,蒙恬也在場,也被提醒過。
一夜之間,那個性情直爽、稍有暴躁的蒙恬就變了個性子。
那具身體還是那麼高大、壯碩。
但其中卻好像換了個靈魂,或者說多了個靈魂。
今日的蒙恬,比他的弟弟蒙毅還要沉毅、謹慎,再苛刻的禮官也挑不出其對王有任何毛病。
蒙家三代嫡係,隻剩他蒙恬一人。
振興蒙家,不讓蒙家勢墮,他責無旁貸。
沒有容錯的他,不敢再犯一點錯。
秦王政來的時候心情沉重,走的時候心情更沉重。
他還記得小時候和蒙恬、蒙毅、熊文、熊啟、李信嬉笑打鬨,還記得前些日子蒙家兩兄弟在他麵前和熊氏兩兄弟大打出手。
一切就是昨日。
他現在還沒及冠,不算長大,一切卻都回不去了。
蒙恬口中的王上,真是好順嘴啊……秦王政想著,回到中宮。
翌日,清晨。
秦王政寢宮。
“王上,長安君請王上去議政殿。”被秦王政調來做寢宮宮長的暖林步入,對還沒起的秦王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