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趙公子誼在心中默念,高舉酒樽:
“請燕兄勿忘誼!
“若誼歸趙,必與燕國修好!”
一飲而儘。
終於來了……燕太子丹喜不自勝,聞聽趙誼言語,心情方下落。
自席上起身,未拿酒樽,凝視曾同病相憐、共同進退,稱得上好友的趙公子誼一眼:
“丹不棄趙兄,望趙兄亦不棄丹。”
沒來由想起也曾與自己是好友的秦王政:
“莫要學趙政。”
秦王政不叫趙政,燕太子丹以趙政稱之是提醒趙誼。秦王政和你一樣在趙國邯鄲長大,為寡情之人,你呢?
“誼隻聞秦公子政,不知趙政。”趙誼沉聲說道。
秦王政如今這副模樣,是因為他是秦國王室,秦國王室骨子裡就涼薄,與出生在趙國無關。
燕太子丹不置可否,快步出門。
此間主人走了,客人自然也不該留。
趙誼亦起身,臨走前走到燕太子丹那桌案前,俯身去看燕太子丹酒樽中的美酒有幾何。
樽底數滴酒,淌動若流螢。
趙誼苦笑。
他敬酒,滿樽。
燕太子丹的酒樽中卻隻有一點底。
這是輕視。
趙國在攻打燕國。
他這個原趙國太子,在秦國被燕國太子輕視。
趙國強,與他趙誼無乾。
暫時無乾。
章台宮,前殿。
燕太子丹至,一見是章台,心中便有了底氣。
章台宮是秦國接見外賓最正式的宮殿,在這裡麵見是為兩國交往。
歸燕有望……燕太子丹眼神一熱,腳步不由得加快許多,行路節奏紊亂。
入得前殿,早有所猜想的燕太子丹果見秦王政,俯身大禮參拜:
“拜見秦王!”
燕丹作為燕國太子,出現在這裡就代表燕國。以他原本心性,寧死都不會做出這等辱沒燕國的事。
現在,燕國要死。
亡了的國家,哪裡有威嚴可言呢?
他願意表現得再謙卑一點,隻要能夠歸燕。
他不知道自己歸燕能否救國,但他知道他不歸燕,燕國在其父手中或早或晚亡之。
秦王政眼中閃過異色,沒想到當年那個氣宇軒昂的燕公子,今日竟會在章台宮前殿行跪禮。
這是臣都不會行的禮。
“哦,是燕丹啊。”秦王政一副剛認出燕太子丹的模樣:“快起來起來。”
“謝秦王。”五體投地的燕丹爬起。
“你怎麼來了?”秦王政對著燕丹說,扭頭看坐於下首的弟弟:“你叫來的?”
少而為君,歸來十三的少年頷首:
“王上不是說,烏白頭,馬生角,便放燕太子丹歸燕嗎?”
燕太子丹曾數次向秦王政提出歸燕,秦王政說烏鴉白頭,駿馬生角,你才可以回去。
嬴成蟜不等秦王政回話,衝著殿門口大喊:
“呼!把燕太子送我的馬帶進來!”
完全沒有被告知有這麼一出的燕太子丹神色如常,側立而站,靜靜望著大殿門口。
就像是他真的送了一匹駿馬給長安君一樣。
呼牽著一匹馬,走上章台宮前殿的大堂。
他牽的是一匹白馬。
這匹白馬的頭上有一個黑色凸起,遠遠看去當真如角一般。
“白馬生角。”嬴成蟜對著上首秦王政微微欠身:“王上該履行諾言了。”
“世間當真有如此奇事?”秦王政自高台上走下,踱步至白馬近前。
這麼近距離打量,那根黑色凸起便很是明顯了。
那哪裡是角,分明是一塊石頭。
一塊被不知道什麼物件粘在馬頭上的石頭。
白馬微微晃動腦袋,想要把頭上的異物甩下去,不舒服。
秦王政用眼角餘光瞄燕太子丹,沒有發覺這位曾經友人有什麼緊張情緒,暗歎口氣。
“既是天意如此。”秦王政轉身,正視燕太子丹:“燕丹,你若是願意歸燕,便可以準備歸燕了,隨時可行。”
燕太子丹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事情順利得超乎他的想象,這麼容易嗎?
第二時間,他拜倒在地上,表現出最謙卑的一麵,大聲說道:
“謝秦王!”
由始至終,他都沒有說什麼。
一切,都是長安君的安排。
[真乃信人也!]這一刻的燕太子丹,比這個世上九成九的人都要擁護秦公子成蟜。
燕太子丹知道,不是事情容易,而是為他出力的人有力量。
那匹白馬就從他麵前經過,他不至於分不出石頭和角。
他額頭抵在地上,想起了剛剛還一起喝酒的趙誼。
猶豫片刻後,他小心翼翼地仰起頭,想要為趙誼敲敲邊鼓。
他知道趙誼遠遠強於現在的趙王偃,趙國在趙誼手中絕對要強過在趙王偃的手中。
一個立娼妓為後的王,一個立男寵為相邦的王,能有什麼雄才大略?
若是平時,他和趙誼感情再深厚,也不會為趙誼說話——他巴不得趙誼老死在秦國。
趙、燕相鄰,摩擦不斷。
趙國越強大,對燕國越不是好事。
可現在是非常時期。
趙國正在籌備對燕國用兵,而這個決定是當今趙王偃的決策。
趙誼不回去,趙王偃會滅燕國。
趙誼回去,趙國雖然會更強大,但可能大概也許,不會立刻攻打燕國。
飲鴆止渴不可取。
但若是在快要渴死的時候,可取。
“王上,趙公子誼……”燕太子丹的話剛開了一個頭,就住了口。
秦王政看過來的眼神中寫滿不耐煩。
他不敢再說下去。
他害怕再說下去,連自己都走不了。
當初那個他可憐的秦質子,如今是秦王,是一個眼神就讓他不敢再說下去的秦王。
他向秦王政再拜,叩首,告退。
得了秦王政的準許,燕太子丹匆匆回到鴻臚寺,吩咐下人速速收拾。
夜長夢多,他打算今日就啟程,萬一明天秦王就反悔了呢?
事情雖然很是緊急,但緊急間還是要抽出時間來感謝長安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