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長安君就沒有今天,燕太子丹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從那天的排場看,他不知道若是不感謝長安君,自己能不能走出秦國。
事情辦成以後就把辦事的人撇開,不僅以後辦不成事,原本辦成的事或許也會被搞砸。
天色將晚。
著急走,一直焦急等待的燕太子丹終於等來了嬴成蟜。
鴻臚寺門口,公子成蟜專屬的駟馬高車停住。
燕太子丹早便等在這裡。
他像一個仆人似的走到馬車的車前室,等待公子成蟜從車廂出來。明明心裡都急得火上房了,麵上卻硬是看不出一點急色。
車簾從內被掀開,嬴成蟜腦袋探出,衝著侍立一旁的燕太子丹道:
“本君就不下車了,快走吧。”
燕太子丹喜見於此,腰卻微微彎下,嘴上極為誠懇地道:
“丹已備下酒菜,隻等君侯入內,君侯何故拒之?”
嬴成蟜歎口氣:
“你要這麼說的話,那你就留在鹹陽,天天陪著本君吃飯喝酒好了,你願意嗎?”
燕太子丹想說自己願意,這些虛情假意的話,他說的越來越順嘴了。
話將出口,看著少年黑亮的眼睛,他又咽了回去。
如此君子,不該欺之。
“謝君侯。”他再次彎腰下拜,誠心誠意。
跪秦王,是為了歸燕。
拜長安,是認為當拜。
“君侯大恩,容後再報!”他低著頭,字字鏗鏘,如同發誓。
“是你自己爭取來的。”少年並不居功:“若是你拒絕隨我去白家,就算我幫你,你也是回不去的。”
“沒有君侯,我去不了白家。”燕太子丹腦海中掠過白馬身影。
不是腦袋上沾石頭的白馬,而是白家的白馬。
那個邀請他赴宴,見嬴成蟜的白馬。
這身影一閃而逝,殺上白馬祖宅的燕太子丹繼續道:
“烏頭白,馬生角。
“君侯隻牽了生角的馬,秦王連問都沒問白頭的烏鴉。
“可見,烏頭白馬生角都不重要,君侯才重要。
“沒有君侯,便是我去了白家,也走不了。”
被誇讚的嬴成蟜輕笑兩聲,鑽回馬車,聲音自車內飄出:
“快走吧,再會。”
駟馬高車來了,駟馬高車又走了。
他的主人連車都沒下,這等極為無禮的舉動,卻讓望著馬車遠去的燕太子丹深深感歎了一句:
“真是高義。”
有了和長安君的公開會麵,他在秦國的路途,應該會走地很順暢。
宵禁之前,燕太子丹的馬車車隊出了鹹陽,向著東北而去,踏上回家之途。
趙公子誼羨慕有加,再次懊悔沒有應長安君之請,給長安君送去拜帖。
他幾乎每天都送。
但這些拜帖都如石沉大海一樣,連個回應都沒有。
趙誼猜測,定是自己先前行為讓長安君生惱,所以才不想與自己有交流。長安君這等君子生氣便是生氣,毫不虛偽。
趙誼想要親自去拜訪長安君。
但長安君住在秦王宮,秦王宮可不是他隨便就能進的。
於是,他就隻能繼續送拜帖,並著人注意長安君行蹤。宮中進不去,那就在宮外好了。
成蟜宮,李一宮。
嬴成蟜坐在桌案前,腦海中仔細回想前世的這段曆史。
趙公子誼是春平侯,而春平侯歸趙之後好像是成為了秦國間人。
瞄一眼那一堆疊放得有半人高的拜帖,少年捏著下巴,有些拿不定主意。
從當下趙誼表現來看,他實在看不出趙誼有被策反的可能。若是把趙誼放回趙國,無異於放虎歸山。
是相信曆史。
還是相信自己。
少年想到了死去的蒙毅,麵色有些發白。
曆史其實一直在變,隻是他沒有注意到而已。
他呼出一口氣,又想起了曾與之有過不少交集的趙王偃。
說實話,在趙國與趙王偃相處的過程中,少年沒有察覺這位趙王特彆差。
至少和燕王喜相比,少年覺得還是趙王偃好一些。
立娼女為後,立郭開為相邦,這種荒唐的事,那個顯得很是機靈的趙偃是怎麼做出來的呢?
與趙偃相比,趙誼確實是要強出太多太多。
當今趙國,因為強秦蟄伏治水,邊大將李牧橫掃大漠,聲勢如日中天。
李牧的崛起,完全填補了老將廉頗離去造成的動蕩。
西北打胡人,東北打燕國的李牧,向這個天下宣告新一代的戰神來臨,堪稱以一己之力強行拉了趙國一大把。
“這可不行啊。”嬴成蟜自語。
燕太子丹不想看見一個強大的趙國,他更不想。
由始至終,周遊過列國的他,都認為能和秦國兵馬堪比的,有且隻有趙國的兵馬。
趙國不能崛起。
得給趙國找點事乾。
趙國太強,想要阻止趙國騰飛,有兩個方法。
一個是加強燕國。
一個是削弱趙國。
削弱趙國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把趙誼放回去——前太子應該還是有一大批擁躉的吧?
嬴成蟜不想放,那就隻能先加強燕國。把燕太子丹放回燕,希望能讓燕國多撐一會。
趙誼並不知曉。
就算他那日跟著燕太子丹一同去了白家,也並不能歸趙。
而燕太子丹就算拒絕去白家,現在也依舊會歸燕。
強者找借口敷衍弱者,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
手托著下巴,少年換了一個姿勢。
他記得,因為李牧搶奪燕國城池,所以燕將劇辛在春暖花開之日,在李牧要率領大軍駐紮在邊境不能擅離時期,領大軍伐趙。
這場戰爭,燕國輸了。
名將劇辛,有劇子之稱,先為趙將後為燕將的老將不是輸在李牧手裡——李牧在邊境戍守。
而是輸在他的老友,趙國老將龐煖手中,
既然是加強燕國,削弱趙國,那自然就不能讓燕國輸。
嬴成蟜眼中閃過縷縷寒芒。
若是他沒有記錯的話,當下的龐煖,賦閒在家,並不被趙王偃重視。
趙王偃起用龐煖迎戰燕國,也不是想起了龐煖,而是郭開的提議。
嬴成蟜覺得郭開當初提這個諫言,也是死馬當活馬醫,卻沒想到還真挖出來一個老寶。
嬴成蟜思索片刻,執筆,在一卷空白竹簡上奮筆疾書,將所思所想訴諸於竹。
若是龐煖死了,趙國還會不會贏呢?
趙國將領雖多,但劇辛也不是泛泛之輩,能夠把劇辛打敗的人,應該也不是那麼多吧?
嬴成蟜心中想著事情,筆下的越來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