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壯圖麵色鐵青的邁步進入宮殿一側的值房之中,他的袖子上還沾著吳世璠的淚水,散朝之後,這位年輕的皇帝將他最為信任的丞相留下,話都沒來得及說上兩句便是痛哭流涕,如同受了委屈的娃娃一般又吵又鬨,甚至嚷嚷著“乾脆讓楚賊為帝罷了”的胡話要尋短見。
但郭壯圖能怎麼辦呢?隻能儘力安撫,讓吳世璠“多加忍耐”,乃至於跟著他一起抱頭痛哭,好容易才讓吳世璠稍稍安靜了一些。
值房之中早有三人在等著,都是郭壯圖的心腹親信,自家的親弟弟、禦林軍統領郭壯勳,吏部尚書方光琛,親軍左將軍線域,見郭壯圖進門,一齊看了過來,值房裡其他官吏識趣,自行退了出去,郭壯圖輕歎一聲:“皇上…….氣極了,甚至欲學三國時高貴鄉公,要本相點齊人馬去和楚賊決死,本相好不容易才勸住。”
郭壯勳猛地一拳砸在黃花梨木的桌案上,震得茶盞亂響:“楚賊實在是欺人太甚!帶兵闖宮,帶劍上殿,威逼陛下!這哪裡還是臣子?分明是篡逆!是造反!這賊廝今日敢出兵去打李本深,明日就敢要咱們和皇上的人頭!大哥,不如就依皇上的意思,點齊人馬和他拚了!”
“統領稍安,還沒到火並的時候!”方光琛出聲安撫,麵色雖然難看,但語氣卻很冷靜:“楚賊此人為人張揚、妄自尊大,但此賊頗有才略,丞相剛剛令陸道清領入衛京城的滇兵和土司兵儘數回滇,楚賊便領軍闖宮、帶劍上殿、威逼皇上,依下官之見,恐怕不止是示威和試探丞相這麼簡單。”
“哦?”一直沉著臉的郭壯圖一愣,他之前一直覺得吳應麒擺出這副跋扈架勢,隻是為了示威或試探自己調兵回滇之後,對衡州還有多少掌控之力,如今聽方光琛這麼一說,似乎還有深意,頓時來了興趣:“方尚書且與本相仔細分說。”
“下官以為,楚賊此番作為,是在造勢!”方光琛撫著胡須,緩緩分析道:“楚賊帶兵闖宮,是向文武百官和地方上的實權督撫總兵營造一種假象,便是他已經掌控朝堂,連皇上和丞相在他麵前都不得不低頭讓步!此消彼長之下,那些搖擺不定的人,會倒向誰?此乃攻心之計,歹毒無比!”
“誅李本深一事也是如此,皇上登基之後,李本深是一個來朝拜皇上的外姓督撫,此人雖然僭越輕佻,但對皇上、對丞相還是一貫恭敬的,是支持皇上的最主要的實權督撫之一,楚賊對其下手,是要翦除丞相和皇上的羽翼,但如果單單隻是為了翦除羽翼,吳應麒直接派兵入黔去協助楊來嘉便可,根本不用闖宮討旨,就像他在朝堂上所說的那般,就算沒有皇上的聖旨,他照樣會把李本深的人頭提來!”
“但他非要威逼皇上下了那道聖旨,就是要借此告訴那些傾向於皇上和丞相的地方督撫總兵,皇上和丞相已經被他操弄在股掌之中,保不住他們了,若是還站在丞相這邊,李本深就是他們的下場,而皇上和丞相,除了默認,毫無辦法!”
郭壯圖猛地轉過身,臉上肌肉抽搐,呼吸都急促了起來,眼中寒光閃爍:“方大人此言……若非方大人點撥,本相到現在還不明白自己一時忍讓,犯下什麼樣的大錯!早知這楚賊竟然包藏如此禍心,便是真要和他撕破臉,本相也絕不會讓皇上下這道聖旨!”
“如今撕破臉也不晚!”郭壯勳也聽明白了其中的彎彎繞繞,同樣是臉色大變,急慌慌的吼道:“楚賊把我們的臉麵、陛下的威嚴都踩在腳下了!再忍下去,人心就真的散了!大哥,讓陸道清領軍回來,還有留守雲南的劉起龍所部,也一起調過來,咱們乾脆連雲南都不要了,在衡州雲集大軍,再讓彝都的夏國相所部出兵攻擊荊州,傾儘全力和楚賊決一死戰!”
“萬萬不可!”一直沉默的線域突然開口,聲音低沉卻異常清晰:“統領且請冷靜,決一死戰說起來容易,可勝算幾何?楚賊戰功彪赫、頗有帥才,否則先帝當初也不會委派其鎮守嶽州要鎮,更不會讓其為主力北伐直取荊州!”
“楚賊在衡州雖然隻有萬餘人馬,但都是在嶽州、荊州、武昌等地和清軍血戰之中滾出來的精銳,雖然人數遠少於我們手裡的上直親軍,但真打起來,我們定然留不住他,隻能眼看著他北遁嶽州荊州,而楚賊在嶽州、荊州尚有數萬精兵,隻是為了防備湖北清軍、保住其根基之地才沒有隨同他一起來衡州,可咱們若是放棄雲南與之決一死戰,楚賊也能放棄荊州和嶽州、擁數萬之眾與我軍決一死戰!”
“而且,我軍人馬雖眾,但一部分是先帝留下的上直親軍,一部分是土司兵馬,雖然都聽從丞相和皇上的號令,可人心並不是同心一致的,而楚賊所部,卻是團結如一、兵精將強,更兼其占據荊州直接與湖北清軍走私貿易,以湘楚之糧換取清軍的戰馬火炮,裝備也更勝一籌,我軍雖人數遠超其部,但與之為戰,就不可能一戰定勝,戰事必然延綿許久,而且……末將也不敢說一定能得勝!”
“就算是勝了,也必然是個兩敗俱傷的下場!”方光琛也開口附和道:“丞相,統領,大周的督撫裡頭,有野心的不止是楚賊一人,馬寶在長沙常德自成一體,王屏藩控製四川、馬承蔭掌控廣西…..這些督撫,誰敢保證他們就一定會遵奉皇上?就是李本深,也一直以貴州王自居呢!”
“他們的實力單拿出來比不過我們,也比不過楚賊,所以隻能老老實實站在一旁看著我們相鬥,可若是我們和楚賊兩敗俱傷,誰能保證他們不會趁機來個黃雀在後、把咱們和楚賊一鍋燴了?”
“丞相,統領,楚賊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張揚、跋扈,他不停的試探、示威,但一直按著手裡的兵馬不動,咱們也該清楚此理,朝堂之上爭來鬥去,還有取勝之可能,可若是撕破臉和楚賊兵戎相見,不管能不能剿了楚賊,丞相和皇上,都定然是必敗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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