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確實不擅長琢磨人心。
但他善於觀察蛛絲馬跡。
寧澹觀看了那麼多對新人的典禮,沒有發現哪個人看著對方的眼神是冷漠的。
而沈遙淩看著他時,常常泛著冷。
也不是厭惡,或憎恨。
而是一種太過複雜,他無法分辨的情緒。
像是不在意、仿佛隨時都能和他揮手分彆。
她的眼神中少了許多明亮歡欣的東西,仿佛被一條很長的河流給衝散、衝淡了。
這不是什麼好的預兆。
壞的兆頭和好的預知在他心底不斷拉扯,他分不清誰占上乘。
寧澹忽地伸手,拉住了沈遙淩的手腕。
沈遙淩驚訝回頭“什麼”
寧澹黑眸沉沉“沈遙淩,如果我。”
他喉頭滾動一回,吞咽下去一些乾澀,“如果我給你送去竹”
瞳仁深處猛地一縮。
手中攥緊,將沈遙淩用力拽過來。
沈遙淩站在高處,被他拉著回頭,又用力一拖,就倒下來,像隻蹁躚的青蝶墜進他懷裡。
下一瞬,滾落巨石轟然砸在了沈遙淩方才站立的位置,一路順著坡道滾落了下去。
寧澹掌心收得很緊,沈遙淩回頭驚得都有些懵。
“這也是關卡中的一環嗎”
但顯然並不是。
轟隆聲響引得門外主事也跑進來查看,最後確認,他們的關卡都已經
被落石摧毀,自然不能再繼續通行。
主事遺憾地搖搖頭“那隻能算你們意外退出了。”
沈遙淩“”
所以不管怎麼樣他們學塾還是得少一組。
她還不如一開始就不參與。
反正沒計較過輸贏,沈遙淩倒是也淡定。
寧澹呼吸有些起伏,眸底不斷閃爍。
他想說的話,接二連三地被打斷。
這場並不太平的試煉,和並不順遂的談話,仿佛也是一個壞的預兆。
兩人無所事事地坐在試煉場外,像是兩個跟世界關係不大的人。
沈遙淩不太喜歡這種感覺。
她上一世已經體會得夠多了。
沈遙淩眨眨眼睛,隨便尋了個話題打破這種氛圍。
“今天你突然過來,很多人誇你模樣俊美呀。”
寧澹微怔,緊繃的心弦稍稍鬆了些。
問沈遙淩“真的我不知道。”
沈遙淩笑笑“你當然不會在意。不過,你今天突然說要跟我一組,實在是很莽撞。鬨出這麼一出,以後你有心儀的女孩子,她說不定會很介意的。”
寧澹怔怔地看著她。
他覺得,沈遙淩的這句話裡應該是帶著醋意。
他當然很想告訴沈遙淩,什麼彆的女孩子,你根本無需擔心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但是又有些享受她難得表露出來的占有欲。
這讓他覺得那個預知的幻境似乎又更真實了幾分。
說了一會兒話,前頭突然傳來一陣喝彩聲。
沈遙淩倏地站起來,朝那邊踮了踮腳。
“好像是結束了。”
沈遙淩急匆匆走過去,很快就離開了寧澹的旁邊。
寧澹抿抿唇,不遠不近地跟了過去。
沈遙淩沒有發現他。
勝者已經決出來了。
寧澹看見沈遙淩過去時,李達背上背著安桉,兩人都在手舞足蹈,看見沈遙淩,就張開雙臂歡迎她過去一起慶祝。
身後不停地有人走出來,寧澹退到一旁的牆後,能看得更清晰些。
“我們贏了”李達歡快地說,高興得像是撿了十盤大雞腿,“我和安桉是第一”
沈遙淩笑出來,這個笑跟方才與寧澹在一起時勉強的笑意那麼不同。
她眼睛也亮晶晶的“你們真的太厲害了吧”
安桉連連點頭,從李達背上跳下來,不知想到什麼,有些猶豫“遙遙,我們趕緊先走吧。”
她聲音悶悶的“醫塾的人一直在說些難聽的話,我們去解釋也沒用。”
寧澹蹙了蹙眉。
什麼難聽的話
沈遙淩還沒開口,已經有醫塾的人圍了上去。
有人調侃地問她,有寧公子幫忙的滋味怎麼樣。
這個第一對你來說是勝券在握吧。
要不你們堪輿館
怎麼能贏呢。
還有些人在遠處目光不善地看著這邊,接著交頭接耳,隨即爆發出一陣嬉笑,偶爾傳出露水情緣之類的詞。
寧澹心口有些不舒服。
他終於意識到一開始他說要和沈遙淩一組時,似乎就已經給沈遙淩帶去了麻煩。
而後來沈遙淩的不開心,也並非是因為她在擔憂,而是因為他這個麻煩。
對於刻薄的玩笑,沈遙淩並不想忍讓。
她按住生氣的安桉,轉頭看著那些人。
“是嗎我不知道。我中途退出了。”
醫塾的學子麵麵相覷。
退出
沈遙淩說道“主事那裡有記錄,你們不信可以去查。”
“至少在這次輸贏中,我沒有借任何人的光。”
更遠處,喻綺昕的麵色也有些不好看。
沈遙淩的目光掃過她,落在另外的一群人身上。
聲音變得更冷。
“至於你們說的什麼情緣。”
“我與寧公子隻是舊識,並無其它。”
“我對寧公子,也從未有過非分之想。”
“如果再讓我聽見你們用這些無中生有的傳言汙蔑我的清譽,我隻能請父親母親向祭酒提請申告,若是祭酒不能給我滿意的答複,就去禮部接著申告。”
場中靜默了一瞬,其餘人訕訕閉了嘴。
寧澹頓了頓,從牆後走出。
麵覆寒霜,走到武器架前,伸手拿回了自己的劍。
捏在手中劍柄輕轉,幾乎能聽到劍刃嗡鳴的聲音。
方才僵硬靜默著的人群霎時散了個乾淨。
寧澹無聲地吐息。
似乎要把心中隱隱的刺痛也吐個乾淨。
什麼叫做,隻是舊識。
聽起來倒像是個毫無乾係的人。
又是什麼叫做,從沒有非分之想。
難道她的意思是,從沒有喜歡過他
這當然是一句謊話。
寧澹心想,這應當隻是沈遙淩麵對旁人時的轉圜之語,沈遙淩隻是現在不願意在旁人麵前跟他扯上關係。
他可以理解。
沈遙淩那般好強,怎會願意讓她的勝利被冠以旁人的姓名。
是他魯莽了,不應該隨便插手她的事情。
她生氣,也很正常。
但是再怎麼生氣,她可以跟他發脾氣,可以朝他抱怨,卻不應該說出這樣的胡話。
寧澹轉過身來,望著沈遙淩,麵色和眸光都帶著灰沉。
他唇瓣囁嚅了一下。
覺得沈遙淩現在當著他的麵,應該至少要告訴他,方才她隻是騙其他人的。
她知不知道,今天他本來是要來跟她商量親事的。
沈遙淩發現他來了,也看到了他的臉色,知道他方才也聽見了那句話。
倒也正好。
她從前對寧澹的喜歡,除了口頭上沒有承認以外,其實根本遮掩不住。
旁人清楚,寧澹自己當然也清楚。
而現在,她的心意已經改變了,卻一直也沒有機會告訴寧澹。
畢竟,從未承認過的事,無緣無故地要開口去否認,倒顯得矯情。
借著這一次讓他明白也好。
都說了個清楚,往後,他們彼此都不用再胡思亂想,也不用再感到尷尬了。
沈遙淩想著,朝他點點頭。
很是平和道“寧公子,還有事嗎”
寧澹攥緊劍鞘。
他想聽的不是這一句。
胸口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緩慢崩塌。
堪輿館的學子們聽了沈遙淩方才那些解釋,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隻是簡單的舊識。
就說謠言騙人,傳聞不可信。
紛紛友好地上前來,跟寧澹打招呼。
“寧公子,多謝你,方才也算是幫了我們。”
“以後常來咱們學塾玩啊”
一人一句地說著,像是主人招呼客人一般。
喜氣洋洋地,誰也沒發覺寧澹心緒難明。
很快,他們前呼後擁地圍著沈遙淩離去,把寧澹落在了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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