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五年十一月二十六,晨,汴梁城頭寒風凜冽。
站滿了每一塊青磚的汴梁軍民,對城外整齊列陣的金國大軍視而不見,目光全在城下的兩個人身上。
李綱今天沒有披甲,也沒著朝服,隻穿了件單薄的青衫長袍,甚至連儒冠都沒戴。
他收回已經邁出的腳步,轉身苦笑著最後一次勸說:“老將軍何苦來哉?”
七十二歲的種師道卻是衣甲整齊,腰懸長劍、手抱戰盔,衝著李綱淒然一笑沒有答話。
風吹動他頜下的白須,卻吹不動頭頂梳得一絲不苟的白發。
李綱看出了那個笑容背後的東西,長歎一聲轉身開始登城。
跟在種師道身後的幾個晚輩本想上前攙扶,卻被他一個眼神瞪了回去。
“我還沒老到登不了城!”
汴梁城頭突然爆發出一陣歡呼,那兩個熟悉身影再次出現在城樓之上,在眾人看來是一種勝利。
昨日的宮門請願終究是起了效果,官家還是能聽得進話的,分得清誰忠誰奸。
隻有離城樓近的人才能驚訝的看見,隻有四十歲的李相公竟然滿頭白發,明明昨日見他,還隻是略有斑駁而已啊!
李綱步伐堅定,卻似乎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
隨著他從懷中緩緩取出一卷白綾展開,城牆上下突然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領著大家夥血戰城頭的李相公再發高論,激勵軍心士氣!
“罪人李綱,狂悖無德,枉受聖賢教誨,有負陛下聖恩。”
熾熱的目光瞬間凝住,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看著那個身影。
“吾自宣和以來,屢屢妄議國事,擅開戰端,毀壞盟約......”
李綱的聲音有些顫抖,天地仿佛也在跟著顫抖,不敢相信這荒謬的一幕。
“致使戰亂大起,天下流離,生靈塗炭......”
汴梁上下內外,落針可聞,所有人的眼睛越睜越大。
“罄南山之竹,書罪未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儘......”
站在李綱身後的種師道,痛苦的閉上了眼睛,一滴濁淚不可遏製的自眼角流下。
李綱的聲音更抖了,卻在落針可聞的城頭愈加清晰。
“今當友邦之麵以此書謝罪,願彰吾朝之誠意,能換兩國之和平......”
李綱身子晃了晃,無聲的張了張嘴,最終還是繼續念了下去。
“換闔城百姓不受戰火之苦,天下萬民重歸安寧。”
“轟”的一聲!
不是來自城頭,而是城外金軍大陣爆出的哄笑。
城頭宋人想罵,卻又不知罵誰!
罵城外金軍?還是宮內的皇帝?又或是口吐荒唐的李綱?
打擊還沒結束,荒誕還沒演完,須發皆白的種老相公上前一步,站在了李綱身旁。
城頭的軍民意識到了什麼,一腔怒火卻又不知如何發泄,齊刷刷跪地大喊:“種相公!不可啊!”
城外,被折磨得隻剩一口氣的姚氏父子猛地睜開雙眼,用儘最後的力氣嘶聲大喊:“老大人!不可!”
早已認命的兩千西軍俘虜也開始了騷動,一邊掙紮著想要起身一邊大喊:“老大人!不可啊!”
就在這時,一隊女真騎兵馳出大陣,衝到城下一射之地縱聲大喊:“還差一個種師道!再有拖延,一通鼓過我軍便殺一千人!三通鼓後,大軍攻城!”
話音方落,金軍陣中果然響起了戰鼓。
種師道感覺每一個鼓點都敲在自己心頭,強忍著胸口翻湧,卻沒去掏懷中的白綾,而是緩緩拔出了腰間長劍。
他是將軍、是老兵、是種家的後人!
寧願死,也不會去受那般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