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裡的人聲像滾水似的翻騰,李娜剛把最後一口肉包咽下去,指尖還沾著點油星子,就被陳美鳳那淬了火似的目光燎得渾身不自在。
“小李娜,你這夥食不錯呀,還有肉包呢!你每月那定量裡的二兩肉票不用交家裡呀!”陳美鳳斜著眼睛瞥過來,嗓門亮得能壓過遠處的蒸汽聲,眼神在李娜手裡的油紙包上刮來刮去,活像要數清那包子褶裡藏了多少油水。
李娜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女人是大姐李紅花的大伯子媳婦,進廠這麼久,她就沒聽過誰正經叫過她的名字,都跟著婆家喊“王家大嫂子”。可這“嫂子”的厲害,李娜早從大姐哭紅的眼泡裡見識透了——五級鉗工的手能擰動鋼筋,嘴皮子更能把人擠兌的,幾天都心口疼。
但怎麼說呢,就這女人也是個可憐人,她是帶著娘家的工作出嫁的!
所以得養活著娘家一家子,她有個弟弟,是小兒麻痹症。
嫁的這老爺們兒還不如大姐夫呢,大姐夫雖然人廢物點,但好歹有正經工作,每個月能往家裡拿錢。
她結婚的第2年老爺們上班時出了重大事故就癱瘓了!是他老爺們的責任,喝酒上工違規操作,最終廠裡也確實給賠了點錢。
但他這工作就給老三了…
她得養著兩個大家子,還天天被婆婆罵著是喪門星!
“王大嫂子,你也來吃飯呀。”李娜把沾油的手指在褲縫上蹭了蹭,故意讓聲音透著點沒睡醒的含糊,“王大嫂子你知道嗎?我一直都特彆崇拜你,5級工啊,一個月能賺60多呢!工資都快是我的兩倍了!定量也比我多的很。就昨天宣傳科的,還提了一嘴,說有可能要把你評為勞模呢!你這麼能乾活,這麼累也不需要吃肉嗎?我不行,可能是饞得慌,老覺得頭暈眼花的!”
陳美鳳鼻孔裡“哼”出個氣團,雙手“啪”地往腰上一叉,藍布工裝的袖子被撐得鼓鼓囊囊。她肚裡的話在舌尖滾了三滾——小狐狸精似的東西,仗著讀了幾年書進了辦公室,就敢在她跟前裝模作樣?可眼角餘光瞥見不遠處廠長秘書正端著飯盒經過,話頭猛地拐了彎:“我不吃肉?我是舍不得!家裡上有老下有小的,哪能像你這樣輕省。”
李娜垂著頭,肩膀微微塌著,倒像是被這話戳中了軟肋。陳美鳳越看越窩火,李紅花哭起來讓人看見就想踹兩腳。
這小丫頭片子倒好,垂個眼就像受了天大委屈。
上回,這小丫頭片子找那老師傅乾活,要知道那老師傅可是車間裡最不好說話的,但也被李娜哄的服服帖帖的幫李娜焊那個曬衣服的架子。的想把這張臉給撕了!
“可不饞嘛,哪能不饞啊,”陳美鳳扯著嘴角笑,那笑意卻沒到眼底,“但是這肉還得給爺們孩子公公婆婆吃!”
她正想轉身,忽然又想起什麼,腳步一頓,聲音裡裹著刺:“小李娜,你大姐,上回從你們家回去就哇哇大哭了半天。咋的了,你們又吵架了?”
李娜猛地抬眼,眼裡的水汽一下子散了,倒像淬了冰:“那一天我不考上乾事了嗎?我二姐一聽說就割了半斤肉,說給我慶祝。就包這大肉餃子吃,但你知道的家家就這點兒細糧。我大姐來了之後,一人能分4個。可能沒吃飽吧…孩子也鬨騰…但問題是我大嫂也分這麼多…就我爸多吃了點兒,但我爸乾倒鐵水的活,這你知道啊,這累…”
“那你這當妹妹的,你就不…”陳美鳳的話剛起頭,就被李娜截了過去。
“你是說我這當妹妹的不心疼姐姐嗎?”李娜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亮,“我剛上班還沒開工資呢!我媽說了,我上班之後開支了一個月給家裡交30塊錢,剩下是我的!咋的,你是讓我餓著,管我大姐那一家子啊,那我大姐夫不賺錢啊!養不了家嗎?”
陳美鳳被噎得嗓子眼發緊。她倒忘了這小丫頭片子是帶刺的,不像李紅花那樣三兩句就能擠兌哭。
正想再找補兩句,卻見李娜忽然朝門口笑了笑,那笑容亮得晃眼,連眼角的弧度都比剛才柔和了三分。
“陳廠長好!”李娜朝門口揮了揮手,這陳廠長今年40,是專管後勤的副廠長!手裡權力大著呢!
陳美鳳轉頭,看見陳副廠長正站在食堂門口,手裡拎著個網兜。
裡麵裝著三個沉甸甸的飯盒還能聞到肉香味。
他看見李娜,原本嚴肅的臉鬆了鬆,朝她走過來:“是小李呀,昨天你們科長還跟我誇你來著,乾活細心。不錯不錯!”
李娜羞澀的笑了笑“我們廠長這是鼓勵我好好乾呢,我還有很多不足。”
“小李同誌太謙虛了!要有什麼困難就直接來後勤提!”陳副廠長又說了一句離開了
“謝謝陳廠長!”李娜甜甜的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