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傳庭從城牆上踩著血水,一路跑到東邊城門樓。
剛才士兵找到他,說主將中箭了,等他過來,馮舉已經回光返照,胳膊兩支箭,腹部兩支,連拔都不能拔,血水流了一身。
“孫…府尹,城頭一半兄弟沒了,末將也不行了,讓兄弟們穿陣亡兄弟的棉甲,東虜接下來一定會強攻東城。
換…換命吧,集中使用弓兵,他們隻會射箭,收集城頭虜兵掉落的硬弓,也可以反擊…彆…彆撤…拜托…大掌櫃…”
當然不能撤,軍法無情,不僅會論罪,家眷的一切榮譽都會消失。
孫傳庭伸手替馮舉合眼,來不及悲傷,起身立刻吩咐,“兩千弓兵把箭矢交給射術更好的兄弟,其餘人持刀,隻要我們換命,東虜就進不了城。
將官先死、刀盾兵長矛兵跟上、無弓的兄弟再上、然後是永清的執役青壯,我們就跟他們換命!”
“是,末將立刻準備!”
眾千戶大吼一聲,孫傳庭看一眼外麵,東虜還在調兵布陣,扭頭下城牆,留下一句話,“本官去去就來。”
永清縣城並沒有多少百姓,周長六裡的小城,大部分百姓都在附近村鎮裡,現在都被轉移到固安和霸州去了。
縣城連衙役、執役等全部青壯加起來,也就不到兩千人,全部扛著門板在縣衙門口的大街,且有縣學不少秀才和縣裡的富戶。
知縣迎上來連連抱歉,“府尹大人,下官剛剛集合,沒來得及。”
孫傳庭搖搖手,示意沒事,站到縣衙門前的台階上,環視一圈大吼,
“永清若淪陷,我們的父母妻兒一個彆想活,廢話不用多說,聽指揮,用我們的血淹死東虜,撿起城牆的軍械戰鬥,一命換一命,守住永清,我們就是天地英雄,你們的家眷會得到應有的一切。
本官帶縣衙屬官在城頭,若有人後退,你們任何人都可以殺了怯戰者,你們若後退,下去列祖列宗都會嫌棄。
永清的好漢們,青史留名的時刻到了。本官不是戰士,你們也不是戰士,我們不會戰鬥,但我們是男人,我們來換命。”
孫傳庭這麼一說,本來膽怯的眾人齊齊大吼,“我們來換命!”
孫傳庭一指東門,“去用木板搭個上牆的通道,那是我們的登天梯,我們挺起胸膛去見列祖列宗。”
百姓不需要太多言語,六年前他們見過東虜的殘暴,現在他們又看到士兵的血性,死就死,要死得其所。
孫傳庭除了一開始沒有判斷對東虜的打法,下來每一步都超前預防,做到了極致,再次回到城牆,士兵們已經把同伴屍體拖下來。
城牆上完全變成了紅色,不過是半個時辰的戰鬥,兩千人陣亡了。
東虜果然準備全力進攻城東,他們甚至都不屑掩飾,本來就隻有一裡長的城牆,竟然派了萬人進攻。
孫傳庭看看外麵的大軍,再看看城牆下視死如歸等待送命的士兵,遠處有等待反擊的弓兵和飛速搭通道的青壯。
不由得笑了。
笑自己死得其所,笑奴酋自大愚蠢。
四麵進攻傷亡不起,重點進攻後城裡百姓有了用武之地,換命也可以頂住一會,給弓兵爭取時間,也許這就是唯一的生機。
雙方本來都沒輜重,卻把箭矢都消耗在這裡,守住永清,南線的虜兵會失去進攻能力,變為援兵的殺戮對象。
城內全是粗箭,城外全是長箭,雙方都無法複用。騎射的箭矢太短,軟弓搭不住,虜兵用長箭又太長太軟,會直接拗斷…
“躲箭,躲箭,趴下,趴下…”
哨聲尖銳,千戶大吼。
孫傳庭一個激靈,台階上貼著牆壁站直。
嗡~
烏雲一般的箭矢掉入城內,本就密密麻麻的地下又掉落一層。
但沒有傷到人,遠處的執役哈哈大笑,因為他們搭建的通道上麵插滿箭,卻完好無損,可以順利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