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天明不能去西郊祭拜，道理與之前的皇帝在嘉興祭拜一樣。
他可以同時祭拜很多人，不適合祭拜某幾個人。
人情上應該去，但祭拜夏氏，會削弱其餘人的影響力，進而削弱江南的整體血性。
皇帝真不好做。
街上的人越來越多，都在擁擠過來與陸天明握手。
親衛帶的人少了，很快走不動了。
貼身護衛的頭領滿頭大汗，“上位，蘇州無法保證頑匪被清空，您不能停下，屬下要清場了。”
陸天明看他身體護著自己，一隻手隨時準備摸槍，搖搖頭道，“陸某與孫氏有緣，不要亂開槍，調人過來維持秩序，我與夫人進店裡坐坐。”
他們已經靠近孫氏的店鋪，親衛用力一擠，占據店鋪台階，陸天明揮揮手，順勢拉著張世菁進入店鋪。
不能待在店內，又從側門進入院內。
孫掌櫃剛被親衛搜查放進來，追上連忙虛請，“聖人這邊請，小人失禮。”
陸天明看後院是個拐脖子，張世菁準備去正屋，陸天明拉住搖搖頭，示意孫氏去西廂房。
掌櫃很聰明，“聖人聖明，正屋後麵是水巷，東廂房與隔壁相鄰，西廂房是倉庫，牆壁厚很安全。”
“孫掌櫃，你的家眷呢？”
“他們都在外麵朝拜聖人，兩個侄兒是夥計，也在外麵，彆讓他們進來了。”
外麵嘈雜聲很大，親衛關門，也無法隔絕聲音，掌櫃滿頭大汗去沏茶，牛坰擠著進門，帶進來五口，“稟聖人，娘娘，這是孫氏家眷，誠信商人。”
陸天明點點頭，示意他們自便，張世菁卻向婦人招招手，“老嫂子持家有道，沒有下人，不僅提前打掃店鋪，這後院也收拾的乾乾淨淨。”
婦人有點緊張，躬身道，“娘娘實在過獎，女人除了收拾家，也不會彆的事。”
張世菁笑著誇讚，“收拾家就是最大的成功，孫掌櫃欲到西域闖蕩，一定離不開老嫂子支持，孫氏立足，老嫂子功不可沒。”
婦人被誇的不好意思，連連擺手，“哪裡哪裡，商賈民婦，草民什麼也不懂，就是看庫守門。”
張世菁笑了，陸天明不管商號的事，她天天在核對賬本，手指關節漸漸變得粗大，但又很靈活，與一般女人的手不一樣，與練武的手也不一樣。
這女人一看就是與她一樣，常年在扒拉算盤，不止她，身後的四個孩子個個如此，的確如她所言，是商賈民婦。
孫掌櫃著急忙慌倒了兩杯茶，“聖人見諒，水不太熱，您…”
牛坰突然搶過茶壺，倒了一杯，咕咚咕咚喝儘，對陸天明點點頭。
孫掌櫃也反應過來，自己倒了一杯，同樣喝儘，又給陸天明和張世菁重新倒了兩杯，“聖人請慢用。”
陸天明由著他們展示，瞅一眼茶杯，果然茶色泛白，鼻子聞一聞，一股豆花香味。
他的確口乾，直接飲儘，連著喝了三杯，孫掌櫃再倒，他倒扣茶杯，表示不喝了。
“孫掌櫃，問個小問題，你有多少資產？”
“回聖人，小人沒有田產，南郊有一個兩進院子，城裡就這一個宅子，價錢不好說，貨物全在店鋪裡了，也不值幾個錢，祖上藏起來的金子有一千二百兩，銀子二萬六千兩，零散首飾銀子銅錢等，大概二千一百二十兩。”
陸天明對他眨眨眼，“你這算不上不下？”
“聖人見諒，小人是從鄉間收貨，然後專賣給外地商販，這店鋪看著大，是為了擺貨，也不敢假手他人，什麼營生都做，小人收貨的時候，賤內看家，實際遠差專門的漕商、布商、糧商、茶商，就算是牛東主和秦東主，小人也不及萬一。”
“哦，你才是二道販子，祖上如何起家？”
掌櫃明顯愣了一下，猶豫說道，“小人祖上明初是張士誠的屬官，後來歸降太祖，官至大都督府主薄，致仕回家，置辦了二百畝水田，但那時候家家都有幾百畝田，就是尋常人家，到成化年間，蘇州的田產已經難保，就賣給了大戶，城裡買個小店鋪，慢慢經營的幾代人，從未發達，也…也從未起家。”
“嗬嗬嗬，四萬兩不叫富裕？”
牛坰在旁邊插嘴道，“聖人見諒，這店鋪就值五萬兩，蘇州城家資十萬兩以上的商號比比皆是，不少於五百戶，孫氏為了保店鋪，打點官府差人就是一筆不小開支。”
陸天明恍然大悟，江南真是富裕，他還真是沒有起家，都置辦房產了。
“為何孫掌櫃覺得新朝是起家的機會呢？不會是因為商號大興判斷吧？華族都喜歡藏財，有些人天然就不適合做商人，陸某可能養肥他們，一刀宰了。”
孫掌櫃靦腆一笑，這時候反而沒有懼意，“聖人開天辟地，商號大興是因為新朝收商稅，不收農稅。
大明朝的商稅三十稅一，聽起來很輕，實則很重，加上戶籍丁稅，商人走商一個關卡收一次，非常非常重。
若把小商人給差官的保護銀收起來，小人估計一年不低於萬萬兩。
除非家裡出個秀才，那樣反而沒稅，大明朝永遠收不到商稅，自然會死於豪商作亂，聖人一開始就收商稅，而且是主稅，那商貿一定會大興。
作為商人，隻要按規矩納稅，多少都行，越是堂堂正正納稅，越能堂堂正正做生意，自然到處是發達的機會，大家都在摩拳擦掌搶先手。
聖人肯定會格外關注商貿秩序，此乃新朝大序，萬象更始，非朝臣可以動搖，非地方可以改變，商人不用再供奉小鬼，規規矩矩行商定能發家。藏財就是藏稅漏稅，物資轉起來才是生意，藏財過時了，敗家很快。”
陸天明聽的開懷大笑，商人眼裡的萬象更始，與他眼裡的，與朝臣眼裡的都不一樣，但是他喜聞樂見之事。
真正的商人永遠站風口，這是眼光，是智慧。
陸天明對他的回答很滿意，鼓勵說道，“能從納稅看出新朝的秩序，孫掌櫃不發家，那新朝一定秩序出了問題，新朝疆土遠在兩萬裡外，真正的地大物博，花果城屬於每一個華族，希望你儘快看到它，幫助它繁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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