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底淨化了枯井脈眼,搬掉了壓在心底的最後一塊巨石,周小小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明和踏實。銀鎖片安靜地貼在她的胸口,溫潤微涼,仿佛耗儘了先前激蕩的力量,陷入了深沉的休憩。廠區的空氣似乎都輕盈了許多,連帶著工人們的笑聲也愈發爽朗響亮。
技改項目全麵開花結果。新設備高效運轉,產品質量和產量節節攀升,向陽機械廠的名字頻繁出現在省報和行業簡報的表揚欄裡。車間裡,“學技術、搞革新、比貢獻”的氛圍空前高漲。周小小和陳強作為技術尖子和勞模,更是忙得腳不沾地,不是在生產線上解決難題,就是在技術課上傾囊相授。他們成了年輕工人們真正的榜樣,大家信服的不隻是他們的技術,更是他們那份為公、正直的品格。
時間在忙碌與充實中悄然流逝,轉眼又是半年過去。秋去冬來,廠區道路兩旁的楊樹落光了葉子,隻剩下枝椏倔強地指向灰白色的天空。年關將近,廠裡洋溢著喜慶的氣氛,年終表彰大會、文藝彙演、困難職工慰問……各種活動排得滿滿當當。
然而,就在這看似一片欣欣向榮的背景下,周小小那經過錘煉的直覺,再次捕捉到一絲若有若無的不諧之音。
這一次,異樣並非來自地下,而是源於“人”。
事情的苗頭,起於廠裡新分來的一批知青。
這批年輕人來自五湖四海,帶著不同的口音和經曆,填補了廠裡因退休和擴張產生的人員缺口。他們大多充滿朝氣,學習勁頭很足。但其中有一個人,顯得格外不同。
他叫吳皓,分配在機修車間,跟著一位老師傅學鉗工。吳皓長得白淨清秀,手指修長,說話慢聲細氣,帶著一點南方口音,乾活細致,但體力活顯然不太擅長。按理說,這並沒什麼特彆,廠裡各種性格的人都有。
但周小小幾次在車間或食堂偶遇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他看人的眼神,總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沉靜和審視,不像個剛進廠的年輕人,倒像個……暗中觀察的學者。而且,他似乎對廠裡之前發生的那一係列“怪事”表現出異乎尋常的興趣。
有幾次,周小小聽到吳皓在休息時,狀似無意地向老工人打聽廠區的布局曆史,特彆是關於建廠初期的一些瑣事,比如最早的老廠房位置、廠區裡是否有什麼“老地方”或者傳說等等。問得技巧而隱蔽,但周小小卻敏銳地察覺到他問題背後隱藏的指向性——他似乎對廠區的地脈、舊事有一種超乎尋常的探究欲。
更讓周小小心生警惕的是,有一次廠裡組織青年團員清理廠區後身的荒坡,吳皓撿到了半塊殘破的青磚,上麵似乎有些模糊的刻痕。其他人都沒在意,唯獨吳皓,拿著那半塊磚頭端詳了許久,眼神閃爍,甚至下意識地用指尖在刻痕上輕輕摩挲,嘴裡無聲地念叨著什麼。周小小恰好路過,她胸口的銀鎖片在那瞬間,極其輕微地悸動了一下,如同平靜湖麵投入了一顆微小的石子,蕩開一圈幾乎難以察覺的漣漪。
這微弱的反應,讓周小小的神經立刻繃緊了。銀鎖片不會無緣無故異動,尤其是對一塊看似普通的破磚頭。
她開始暗中留意吳皓。她發現吳皓下班後,很少像其他年輕工人那樣紮堆聊天、打球或者去俱樂部,而是常常獨自一人,拿個小本子,在廠區一些相對偏僻的角落“散步”,有時還會停下來寫寫畫畫。他的宿舍書桌上,除了技術書籍,還放著幾本紙張發黃、沒有封皮的舊書,有一次周小小借口送學習資料進去,瞥見一眼,裡麵的文字似乎是繁體豎排,還夾雜著一些奇怪的圖示,絕非普通的工程技術類書籍。
周小小把自己的疑慮告訴了陳強。陳強經過之前的事,對周小小的直覺深信不疑。他利用團支部工作的便利,側麵了解了一下吳皓的背景。檔案顯示,吳皓來自南方一個曆史文化悠久的縣城,家庭成分是教師,看起來清清白白。但陳強注意到,他檔案裡關於祖輩的信息非常模糊,幾乎一筆帶過。
“這小子,恐怕家裡不簡單。”陳強皺著眉頭對周小小說,“他問的那些問題,還有他看的那些舊書,不像是一般知青會接觸的東西。我懷疑,他家裡可能……懂一些老輩子傳下來的東西,甚至可能和‘那個圈子’有點關聯。”
“他打聽廠區舊事,又對帶刻痕的老磚頭感興趣,”周小小沉吟道,“難道這廠區下麵,除了我們已經破掉的那兩處,還有彆的什麼東西?或者說,李文傑當年布下的局,還有我們沒發現的殘留?”
這個猜想讓兩人都感到一絲寒意。敵暗我明,如果真有餘孽未清,或者這個吳皓另有所圖,必須儘快弄清楚。
直接詢問肯定不行,容易打草驚蛇。周小小決定,從吳皓感興趣的那半塊磚頭入手。
她找到那天一同清理荒坡的團員,很容易就問出了磚頭被丟棄的大概位置。那是一片靠近老廠區圍牆的斜坡,早年堆放過一些建築垃圾,後來雜草叢生,平時很少有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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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休息日的下午,周小小和陳強帶著工具,來到了那片荒坡。他們仔細搜尋了吳皓撿到磚頭的那片區域,又擴大了範圍。功夫不負有心人,在經過近兩個小時的翻找後,他們在一叢枯草根下,又發現了幾塊類似的殘磚碎瓦。拚湊起來看,似乎原本是一塊較大的碑刻或構件的一部分,上麵的刻痕比吳皓撿到的那塊要清晰一些。
那並非文字,而是一種扭曲的、象征性的圖案,中間像一個扭曲的漩渦,四周延伸出許多尖銳的射線,給人一種混亂、撕裂的不適感。
“這圖案……我好像在哪見過?”陳強盯著那圖案,努力回憶。
周小小胸口的銀鎖片再次傳來微弱的溫熱感,雖然不強烈,卻持續不斷,仿佛在警示著什麼。
“我也覺得有點眼熟……”周小小凝神思索,忽然,她猛地想起來了,“檔案!李文傑插手修改過的那部分地下管網圖紙!雖然關鍵圖紙不見了,但一些輔助的、無關緊要的附圖還在!我記得有一張草圖的角落空白處,就用鉛筆很潦草地畫過一個類似的標記!當時還以為是誰的無心塗鴉!”
兩人立刻趕到檔案室,翻箱倒櫃,終於找到了那張關於廠區早期排水溝分布的附圖。果然,在圖紙右下角的空白處,有一個極不起眼的鉛筆塗鴉,圖案與他們找到的碎磚上的刻痕驚人地相似!
“這不是塗鴉!”陳強語氣肯定,“這是一個標記!李文傑留下的標記!他在圖紙上標記這個,說明這個圖案代表的地點,或者說這個圖案本身,與他布的邪局有關!”
“吳皓肯定也認出了這個圖案,或者感知到了什麼,所以他才會對那塊磚頭那麼感興趣。”周小小分析道,“他在找這個圖案代表的東西!”
這個圖案究竟代表著什麼?它指向廠區的哪個具體位置?又隱藏著怎樣的秘密?
廠區範圍不小,盲目尋找無異於大海撈針。周小小再次想到了牛師傅。這位老工匠對廠區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了如指掌,或許他能提供線索。
聽了周小小的描述,又看了那圖案的臨摹,牛師傅叼著旱煙杆,眯著眼睛想了很久,煙霧繚繞中,他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
“這個鬼畫符……我好像有點印象。”牛師傅緩緩開口,“你們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大概十年前,廠裡挖一條深一點的排水溝,經過老翻砂車間旁邊那塊空地的時候,挖到過一塊半埋的石頭界碑,那碑頭上就刻著這麼個玩意兒,當時看著就邪性。工人們覺得晦氣,彙報上去,後來是……是李文傑帶人來處理的。他說是舊社會地主老財弄的迷信東西,讓人把碑砸碎拖走填埋了。現在想來,恐怕沒那麼簡單。”
老翻砂車間旁邊的空地!這是一個極其關鍵的定位!
“牛師傅,您還記得具體是哪個位置嗎?”周小小急切地問。
“大概方位還記得,就在老翻砂車間東牆根往外走十來步,那兒後來平整過,現在好像堆了點廢舊模具。”牛師傅指明了方向。
事不宜遲。當天夜裡,周小小、陳強和牛師傅再次帶著工具,悄然來到了老翻砂車間東側的空地。這裡相對偏僻,隻有遠處路燈微弱的光線透過來。
憑借牛師傅的記憶和銀鎖片那持續而清晰的溫熱指引,他們很快鎖定了一小片區域。銀鎖片在這裡的反應最為明顯。
清理開表麵的雜物和浮土,向下挖掘了不到半米,鐵鍬就碰到了堅硬的東西。那不是青石板,而是一根粗矮的、歪斜插入地下的石樁!石樁的材質是一種本地少見的青黑色石頭,表麵粗糙,但頂端經過打磨,刻著的正是那個扭曲漩渦狀的邪異圖案!圖案的刻痕裡,還殘留著些許暗紅色的、早已乾涸的疑似朱砂或血鏽的痕跡。
石樁露出地麵的部分不高,但埋得很深,仿佛一根惡毒的釘子,死死地釘在大地之中。
“這是……‘釘魂樁’!”牛師傅倒吸一口涼氣,聲音帶著壓抑的驚駭,“我以前聽老輩人講過,這是比之前那兩樣更陰毒的東西!這不是簡單的鎮物,這是要把地脈裡的靈氣徹底釘死、汙染,讓這塊地方變成死地、絕地!時間長,生活在附近的人都會受到影響,體弱多病,運氣衰敗!李文傑好毒的心腸!他這不是竊運,這是要絕了整個廠子的根啊!”
周小小和陳強聞言,也是脊背發涼。沒想到李文傑當年竟然布下了如此層層遞進、環環相扣的惡毒風水局。電線杆下的銅錢鐵盒是“表”,吸收明麵的氣運;枯井處的邪符石板是“裡”,抽吸轉化地底陰氣;而這根“釘魂樁”,則是最終的“絕”,要將一切生機徹底斷絕!若非及時揪出李文傑,又接連破除了前兩處,假以時日,整個向陽機械廠恐怕真的會走向衰敗消亡!
“必須拔掉它!”周小小斬釘截鐵。
然而,這根石樁邪氣極重,而且埋得極深,強行挖掘破壞,恐怕會引發強烈的反噬。銀鎖片靠近時,白光再次泛起,但與石樁散發出的那種死寂、凝固的邪異力量對抗時,顯得有些滯澀,仿佛力量被那“釘死”的特性所克製,淨化速度異常緩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