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山的雪線在13世紀初的寒風中悄然上移時,西夏王陵的夯土台基已披上了歲月的塵沙。這座曾以“大夏”之名雄踞西北的王朝,正站在曆史的懸崖邊——東有金國虎視,西有花剌子模蠢動,北方的蒙古高原上,成吉思汗的彎刀已磨得鋥亮。當1205年蒙古鐵騎第一次踏破西夏邊境的力吉裡寨時,這個存續近200年的政權,便已注定成為草原帝國崛起路上的祭品。
一、宿命的十字路口:西夏與蒙古的此消彼長
一)西夏:河西走廊的“夾縫王朝”
西夏的崛起,本就是一部在夾縫中求生的史詩。自1038年李元昊稱帝起,這個以黨項羌為主體民族的政權,便在宋、遼金)、蒙古的多重擠壓中構建起獨特的生存邏輯。其疆域“東儘黃河,西界玉門,南接蕭關,北控大漠”《西夏書事》卷十二),核心區域覆蓋今寧夏、甘肅大部及內蒙古西部,賀蘭山與黃河構成了天然的軍事屏障——賀蘭山“峰巒蒼勁,崖壁陡峭,騎兵難越”《元和郡縣圖誌》),黃河則通過人工開鑿的渠道如“艾山渠”)灌溉著寧夏平原的萬頃良田,形成了“黃河百害,唯富一套”之外的又一糧倉。
經濟上,西夏實行“農牧並舉”:北部草原以畜牧為主“有羊、馬、牛、駝之利”),南部平原則發展灌溉農業“地饒五穀,尤宜稻麥”)。這種多元經濟支撐了西夏的軍事擴張,卻也埋下了隱患——過度依賴邊境貿易如與宋的“榷場”)使其經濟命脈易受中原王朝鉗製。文化上,西夏創造了獨立的文字體係西夏文),翻譯佛經、編纂實錄如《西夏實錄》),甚至在賀蘭山麓修建了規模宏大的佛塔群如拜寺口雙塔),試圖構建起獨立於中原的文化認同。
然而,政治的脆弱性始終困擾著西夏。自李元昊晚年“殺母奪妻”的宮廷亂局開始,統治集團內部的權力鬥爭便從未停歇:11世紀末,外戚任得敬“分國”事件要求裂土封王)幾乎將西夏一分為二;12世紀中葉,純佑、安全、遵頊三代君主的廢立更迭,更暴露了皇權旁落的窘境。《續資治通鑒長編》載:“夏國主幼弱,權臣專政,兵政廢弛,邊備不修。”這種內耗嚴重削弱了西夏的戰爭潛力,為其最終的覆滅埋下了伏筆。
二)蒙古:草原上的“戰爭機器”
1206年,鐵木真在斡難河源被推舉為“成吉思汗”,標誌著蒙古草原的統一。這個曾被稱為“氈帳中的百姓”的遊牧部落,從此開啟了征服歐亞大陸的征程。成吉思汗的戰略目標清晰而冷酷:其一,為蒙古複仇——金國曾在1196年聯合塔塔爾部剿殺蒙古俺巴孩汗,此仇必報;其二,打通西進通道——滅西夏後可直取河西走廊,進而染指中亞的花剌子模;其三,獲取資源——西夏的鹽鐵、良馬與工匠,正是草原帝國急需的戰略物資。
蒙古的軍事優勢在崛起過程中已顯露無遺:全民皆兵的“怯薛軍”禁衛軍)紀律嚴明,騎兵“來如天墜,去如電逝”《黑韃事略》);“三弓箭手”戰術輕騎兵誘敵、重騎兵突擊、弓箭手覆蓋)令對手防不勝防;更關鍵的是,成吉思汗首創了“蒙古式後勤”——軍隊無需攜帶大量輜重,通過“因糧於敵”搶掠與征收)維持補給,這種機動性使蒙古軍能夠跨越數千裡進行連續作戰。
此時的西夏與蒙古,如同獵物與獵手:西夏雖有“鐵鷂子”重甲騎兵)與“步跋子”山地步兵),但軍隊依賴“撞令郎”被強製征調的黨項平民)為主的步兵,戰鬥力遠遜於蒙古騎兵;其“長城防禦體係”如賀蘭山沿線的長城)雖能延緩敵軍推進,卻無法抵禦蒙古的分兵合擊戰術。更致命的是,西夏的外交始終在“附遼抗宋”“聯金圖宋”“聯宋抗金”中搖擺,從未形成穩定的盟友網絡,最終陷入“四麵皆敵”的孤立境地。
三)導火索:從朝貢到決裂
12051209年,蒙古對西夏發動了三次試探性進攻,本質上是成吉思汗對西夏戰略價值的評估過程。1205年,蒙古軍破力吉裡寨、落思城,“掠民畜”《元史·速不台傳》)後撤退;1207年,再攻兀剌海城今內蒙古烏拉特中旗),西夏守將堅守月餘,蒙古因補給不足撤退;1209年,蒙古第三次大規模進攻,兵分兩路:一路攻賀蘭山,克兀納剌城今寧夏銀川北),擒西夏太傅西壁氏;另一路圍中興府今寧夏銀川),引黃河水灌城。
這場“水攻”成為西夏命運的轉折點。《西夏書事》載:“蒙古兵決黃河灌城,城幾陷。會大雨,水勢暴漲,蒙古兵反為所漂沒,遂解圍去。”表麵上看,西夏因天災僥幸逃生,實則暴露了兩大問題:其一,西夏的都城中興府雖“城堅池深”,卻無法抵禦蒙古的水攻戰術;其二,西夏的統治集團在危機中仍未能團結——太傅西壁氏被俘後,竟“陰通蒙古”《續資治通鑒》),試圖以妥協換取個人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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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7年,蒙古西征花剌子模前夕,要求西夏出兵隨征。此時西夏已因長期戰爭民生凋敝,神宗李遵頊以“吾國小,不能從”《西夏紀》卷二十二)拒絕。這一舉動徹底激化了矛盾——對蒙古而言,西夏的“抗命”是對霸權的挑戰;對西夏而言,拒絕隨征意味著失去了“以戰求和”的最後機會。至此,戰爭已不可避免。
二、二十載血火:從蠶食到滅國的戰爭史詩
一)第一階段12051219):蒙古的試探與西夏的掙紮
蒙古對西夏的早期進攻,本質上是“練兵”與“消耗”。12051209年的三次進攻,雖未滅亡西夏,卻達成了三大目標:其一,摸清了西夏的防禦弱點如依賴黃河天險、都城兵力空虛);其二,削弱了西夏的經濟基礎掠奪人口、牲畜與糧食);其三,迫使西夏“附蒙伐金”1211年起),將其綁定為蒙古的“仆從國”。
然而,西夏的“附蒙”是極其消極的。1211年金國內亂蒙古攻金),西夏本應配合蒙古夾擊金國,卻“出兵不力,數敗於金”《金史·西夏傳》)。這種首鼠兩端的策略,既惹怒了蒙古,又招致金的報複。1217年,金軍攻西夏,克涇州今甘肅涇川),西夏“喪師失地,士氣大挫”《西夏實錄》卷十五)。
二)第二階段12201224):蒙古西征與西夏的孤立
1219年,成吉思汗親率20萬大軍西征花剌子模,蒙古主力西去,西夏本以為喘息之機來臨,卻因李遵頊的“聯金抗蒙”決策徹底滑向深淵。1220年,李遵頊“遣使如金,議夾攻蒙古”《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一百九十一),但此時的金國已自身難保1214年遷都汴京,疆域儘失黃河以北),根本無力響應。西夏的“聯金”本質上是“與虎謀皮”,反而讓蒙古找到了“西夏背盟”的借口。
1223年,木華黎成吉思汗麾下第一將)率軍攻夏,首戰便克銀州今陝西米脂)。西夏守將“嬰城固守,城破,舉族自焚”《蒙兀兒史記》卷三),可見抵抗之激烈。1224年,蒙古攻占葭州今陝西佳縣),切斷了西夏與金的最後聯係。此時的西夏,已陷入“北有蒙古,南有金國,東有宋軍”的三麵夾擊,李遵頊被迫傳位給兒子李德旺夏獻宗),自己則“稱製不朝,委政於臣”《西夏書事》卷二十三),統治集團徹底分裂。
李德旺繼位後,試圖扭轉頹勢,提出“聯宋抗金”的策略。1224年,他派使者至四川,與宋將吳曦聯絡,約定“共攻金國,分其地”《宋史·寧宗本紀》)。然而,此時的宋金正在襄陽一線激烈廝殺12241225年襄陽之戰),根本無暇顧及西夏。西夏的“聯宋”同樣化為泡影,李德旺在絕望中“憂悸成疾,一夕薨殂”《續資治通鑒》卷一百六十四),其侄李睍夏末帝)繼位時,西夏已瀕臨崩潰。
三)第三階段12251227):致命一擊與王朝落幕
1225年,成吉思汗結束西征,回到蒙古高原。此時的他,已從花剌子模掠奪了大量財富與工匠,軍隊戰鬥力空前提升。麵對西夏的“苟延殘喘”,成吉思汗決定“畢其功於一役”。1226年春,他親率大軍分四路攻夏:
東路軍:由木華黎之子孛魯率領,攻延安西夏南境要地),切斷西夏與南宋的聯係;
中路軍:成吉思汗親率主力,直逼賀蘭山,目標靈州西夏陪都,今寧夏吳忠);
西路軍:由速不台率領,取撒裡畏兀兒今青海柴達木盆地北緣),斷西夏西逃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