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進去也行。”
“一時半刻的我也想不起來鑰匙放在哪兒了,你先進來吧。”
老太太幽幽地一個邀請,沒由來的讓我顯得柔弱了不少,像個在女巫麵前毫無還手之力的公主。
但我轉念一想,不對呀,我這體格、這肌肉,堂堂一個頭頂天花板、腳踏水泥磚的青壯年,我怕啥呀?
再不濟我從窗戶一頭撞出去總行吧。
看我邁進了門,老太太彎腰給我拿了一雙藍色拖鞋出來,這拖鞋是手工鉤出來的,並不適合我的尺碼,穿上後我的腳後跟還在外頭懸著。
“來坐吧,我去給你倒點兒水。”
我穿著不合腳的小拖鞋,墊著腳尖兒一路搓到了沙發邊兒上,腳底下鬆脫的地板磚“咯噠咯噠”直響。
木頭沙發上墊了三層海綿墊,什麼花樣都有,越往下越舊,最上頭鋪著一層針織蓋布。
我一屁股坐了上去,根本沒有想象中那麼軟和,這些棉花就像很多年輕牛馬的屁股一樣,已經“死”了。
老太太端來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小茶杯比我嘴還小。
“茶水燙,你等等我,我得去找一找。”
甭管老太太是人是鬼,人情世故還是不能丟的,我趕緊接過茶水放在了茶幾上,嘴上還不忘客氣:“您就不用麻煩,我不渴。”
老太太執拗地端起茶壺,她的手不太穩,隻能兩隻手一起把著,小心給我倒了一杯茶。
倒完水她就搬了個凳子放在了電視旁邊,那裡有一個紅木八鬥櫃,邊角有明顯的磨損。
老太太坐下以後揉了揉膝蓋,然後拉開第一層抽屜,她伸手一劃拉,金屬碰撞的“嘩啦”聲直響,就衝這個聲音,她說裡頭有故宮的鑰匙我都信。
她掏出一把來放在地上,開始一個一個辨認。
“啊,這是我爸媽房子的大門鑰匙。”
“這個,好像是單位倉庫鑰匙。”
“……水房鑰匙。”
“哎呀,這是我梳妝盒的鑰匙,原來在這兒啊!”
我坐在沙發上聽著她念叨,本來還有點兒不安,結果愣是被她念叨困了,茶水已經變得溫涼,淡淡的黃色茶湯沉著點兒細碎的茶末子。
我這個人不懂品茶,用兩根手指捏起小茶杯,“吸溜”一聲來了一個龍吸水,杯子這就空了。
直到我吸溜完一整壺茶水,老太太才翻了半個抽屜不到。
“嘶,這是我妹家的自行車鑰匙吧?怎麼忘了還給她了呢?算了,人都走了十年了。”
我用餐巾紙擦掉了嘴唇上的茶葉末子,總覺得照這個效率算,我今天很難拿到這把鑰匙。
“奶奶,你這個鑰匙是按什麼順序保管的,年齡嗎?”
我穿著小鞋走了過去,老太太聽見我來了就直起腰來,發出“嘎巴”一聲。
這聲音聽得我頭皮一麻,生怕她就此倒下了,結果她倒是習以為常,皺了皺眉就沒下文了。
“不是年紀,我要是二十歲還能按年紀分,但是我已經八十多了,早就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她扶著我的胳膊站起來坐在了沙發上。
“我是按照事情分的,人和事兒總是相關著的,我想起來一個,慢慢就能想起另一個。”
她看了看屏幕閃爍的電視:“我每天就在等啊等,腦子都不怎麼轉了,好多事情突然一下已經想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