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討厭吃魚。
“小悠不吃魚的。”
“為啥?”
“她啊,以前被魚嚇到過,所以害怕……”
“……”
隻是一種順其自然。
既然大人這樣說,我就不必反抗。
想要在新家和平的相處,至少不能和繼父頂嘴。媽媽是這樣說的。
至於家裡另一個存在,和我也許相等的小孩,比我年長些的人……沒有必要。我能感覺到,繼父對他沒多少感情。
“蘇明,過來吃飯。哦,去廚房給你阿姨拿個湯勺。”
“……”
因為,如果喜歡,父子之間不會直呼其名。也不會以這麼冷淡的口氣。
“知道了。”
“……”
他很多時候會窺視我的位置。
似乎有仇恨?
“小悠,不喜歡吃魚就多吃點這個。再長個。”
“……”
繼父堆滿笑意,往我碗裡夾全是辣椒的乾牛肉。
其實挺討厭的。不論是彆人吃過的筷子夾菜過來,還是牛肉本身。
但我沒有拒絕的立場。
媽媽說,決不能去頂嘴。也不要提她以前在做什麼。
有時候真覺得受夠了。
還不如,按她口中說過的,覺得我就是拖油瓶……直接扔掉便是。
這樣,也不必去討好雖然是夾菜給我,但其實是在討好我母親的中年男人。
——
新家。
我逐漸習慣。
住的臥室原本是他的。繼父的孩子。
認清這裡的主人是繼父,沒必要討好他,也大概沒有關係變好的可能……我便無視他的存在。
上學。
成績穩定保持中上遊的我,能普通的和同學交流。在彆人眼中似乎人緣挺好的。
放學。
在家裡隻要順從媽媽和繼父的教導和討好,一邊是聽話,一邊是有所回應,就沒有需要注意的。
“喂。”
他是怎麼想的呢?
不知道。
偶爾會覺得他挺可憐,被趕出主臥,睡在原本是雜物間的房間。
“我來拿點東西,之前忘了拿走。”
“……”
但是,我瞧不起他。
知道在這個家的處境非常可憐,卻拿不出任何行動。如果換位思考,他現在能做的,最有用的辦法……就是討好作為維係媽媽和繼父關係的我。
如果能和我搞好關係,那麼繼父看他也會順眼很多。而媽媽的立場本就是隨著繼父變化的,自然不用多說。
可惜,他什麼也不懂。隻會像現在這樣對我擺出咬牙切齒的臉色。
“不。”
我拿起書,簡單明了的拒絕。
“這又不是你家。本來是我的房間!”
“……”
他硬闖了。
當然,深知不管大人小孩都會在憤怒時失去理智的我,乖乖讓路。
但代價是……
“誰允許你進小悠房間的?我教過你這麼沒禮貌的事?滾過來!”
“……”
他會被繼父狠狠揍一頓。
而我,沒任何損失,甚至還會得到安慰。
總覺得,他光是年長我幾歲,但大腦完全不夠用。這樣的人,說不定會離家出走吧?
——
確實離家出走了。
“為什麼還要回來?”
“我已經把你的東西都丟了。想睡覺,自己去撿回來吧。”
“……”
可惜,也和我預想的一樣,隻會讓繼父更不耐煩。
“……”
普通的將床下,他遺留的漫畫書還回去。原因有二。
一,對我而言,沒任何用。
二,雖然不知道與他關係變好有何用處,但我希望他能聽話,製造出影響到我的亂子。
“你贏了。成年後我會離開這。”
“……”
很遺憾,他對我的敵意達到頂峰。沒辦法將這當做示好。
——
繼父和媽媽的感情很穩定。
從不過問如此漂亮的母親,曾經從事過什麼。對我的討好也一如既往。
而作為定時炸彈的‘哥哥’,普通的提出要住校的請求,得到冷冰冰的400元月的錢便很少回家。
至於我,應大人的話,決定繼續讀走校。
想。
以後應該會順利的在這家裡度過幼年期,至於長大以後要做什麼……不知道。
也許會普通的從事某種工作度日。
也許,會出什麼意外死掉。
——
我沒設想過。
會在來新家不到三年時間,同時失去媽媽和繼父。
我認定繼父和媽媽都不喜歡與親戚來往,所以不怎麼搭理。
“她說到底根本不是我們家的人。”
“要說小明……那好歹是我們家的血脈。”
“……”
我很清楚。
那群穿著素色衣服的人,不可能對我有好感。
結論顯而易見。
現在,是他贏了。他不用在成年後離開那個家……雖說本身我也沒打算爭搶所謂的財產,完全看大人的意願,他們想給誰便給誰。
他大可以吐出這幾年憋悶的氣,擺出勝利者的姿態嘲諷我順從這一切思考的一切都是笑話。畢竟,書上說過,人算不如天算。
我蹲在院子裡,擺弄雜草……
似乎,被大人稱作蒜頭。但在我眼裡就是脆弱的雜草。
“你在做什麼?”
“……”
來了嗎?
勝利者。
可惜,我沒任何心情波動。不管去哪都一樣,普通的利用知識與人交際,普通的順從大人的話。新家又新家,到底有什麼區彆呢?說到底,即便是被媽媽生出來的,但算下來也隻是從肚子裡鑽出來的陌生人。
如果願意將‘陌生人’當做女兒,那便是女兒。
如果討厭‘陌生人’,那可能就隻是轉角垃圾桶的棄嬰。我可能,在這兩者之間,既不是被非常喜歡,也不是被非常討厭。
“他們打算把你送去福利院。”
“……”
“你為什麼還能在這玩?不覺得害怕?”
讓他失望了嗎?
那,就擺出可憐的表情順應。反正世界就是這樣。
“可惡!什麼血脈……在考慮血緣問題之前,不應該先想到是一個人嗎?!”
“喂!要不要乾脆跟我……不對,我也不想去親戚家住。我們能活下來吧?”
“……”
他到底在說什麼?
“就這樣定了!我來!”
“……”
我轉過頭,隻能見到他的背影,急衝衝往屋裡去,站在那些大人麵前。
似乎鼓起勇氣說了什麼。
又迎著他們詫異的眼神,再重複。
——
又回到家。
但這次,沒有需要我回應討好的繼父。也沒有媽媽暗地裡的教導。
“你那是什麼表情?”
“……”
我有表情嗎?
或許有吧。看蠢蛋的表情。
“放心,家裡什麼都有,怎麼就活不下去了?”
“……”
活不下去的。
有很多事隻有大人才辦得到。
——
我不擅長吃苦。
他做的飯菜不好吃,我會直接吐。很簡單的原因,隻要順從大人的話,去福利院。
也一樣能長大。且不用在這裡吃苦。
可惜,如果由我去打電話訴苦,或許那些親戚會更厭惡我。
而且有點累。
不用回應大人的要求,甚至不知道為什麼要在學校和彆人建立人際關係。這種感覺讓我很痛苦。
所以。
為什麼要帶著我?
即便不想去彆的家,那自己留在這就好。沒有我,也許還有幾率活下去。
但。
是不是還有另外的選擇呢?
比如,直接對他說,想去福利院……應該會放棄。但沒說出口。
——
這個人非常奇怪。
不管我怎麼不懂事,不吃他的東西,將浴室弄的亂七八糟,都沒用。
“姑姑。”
“肯定可以的。隻要我能努力。”
“……”
漸漸地,我從他眼神裡窺視到一種很奇特的情感。
就像,舍棄了至今為止的全部。將我當做某種新的開始。
我很害怕這種東西。
人一旦會受大人或者小孩情緒波動影響,就會變成如同媽媽那樣無法冷靜思考的角色。
——
這個家。
已經搖搖欲墜了。父母欠下債,以他十幾歲的年紀也不可能有收入。
甚至老師得知情況,也在勸。
“我想去福利院。”
就是在這種情況,我說出來了。
“……”
“是嗎?抱歉。”
那到底是怎樣的表情?
不是失望。
也不是仇恨。
自責?
“我、能不能,等一等。我等下給姑姑打電話。”
“……”
我知道,他已經瀕臨崩潰。眼眶通紅。
於他而言,沒辦法再繼續下去。
——
到底為什麼呢?
我會扯下放學回家,順手看到的招人啟示。當然,我很清楚……那是招成年人的報紙。不招小孩子。
隻是,想放在家裡,窺視,他見到之後的表情以及行動。
“姑姑說最近要重新聯係到福利院,起碼要15天之後。抱歉啊。”
“……”
說完這話後,他便很神秘的溜出門。
再到晚飯時間,灰頭土臉的回來,顯得很頹廢。
大概,失敗了吧?
——
我認為,他會在某一次失敗後徹底氣餒。
可是。
“你真的想去福利院嗎?”
“那種地方很恐怖的,誰都會欺負你……而且,聽說每天隻有一頓飯。還要搶。”
“……”
胡說八道。
“好吧,反正姑姑說沒聯係到。現在情況也沒那麼危險。”
“……”
根本就沒去聯係。
但是,我為什麼不戳破呢?
——
我很惶恐。
以前沒這種感受,他就像是隻打算為了我而活著一樣。
變得完全不像同齡人。
我無法得知他是以何種方法混進大人的工作裡,獲得報酬。也無法理解他為什麼能熬的下去。
不。
我隻是單純討厭這種思考方式。
不管是什麼契機,把我當做努力的理由……強烈回應某人的意誌。很可怕。
這樣的話,隻要我說出想離開,立馬就會崩潰。
如雜草一般脆弱的人。
可換句話說,如果世上存在隻互相回應意誌的兩人,會不會成為最強大的人?
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
“炸雞,還有可樂。香吧?”
“……”
見著擺在眼前的快餐,那是曾經隻要聽話就有的東西。
現在,我什麼也沒做,沒去思考怎麼應對大人,就有了。
“不好吃。”
“騙鬼吧?不好吃還全吃完了?”
“……”
“等著,以後每天……咳,每周都有。”
“……”
我好像,又沒那麼討厭吃苦。
曾經唾手可得的東西,似乎也變美味了。
——
後來。
我沒再提過想去福利院的事。單方麵享受,這種隻對我回應的意誌。
總覺得應該也做些什麼。
可我不擅長做他能做的工作,也不知道如何表達情感……或者說,不知道現在究竟是怎樣的情感。
隻是覺得很愜意。留在這裡的感覺,遠比預想中去哪一個家,去福利院好上很多倍。即便吃的很差,過的也很差……甚至因為很久沒換過新衣服的緣故,開始出現人際關係交往不穩定的情況。
不過,本身不需要再討好大人的我,也沒必要非維持人際關係。
——
“聽好了,我可以被嘲笑。但你不能。”
“如果我連這都做不到,還不如讓你去福利院。”
“……”
我覺得,既然是一起生活,那麼他過的差,我過的差是理所當然的。
但他不這麼想。
家裡的東西會少,然後變成我的新衣服。新文具。
到底是怎樣的感覺呢?
——
“蘇明哥哥~”
“……”
見到和我年紀差不多的小女孩,經常圍著他轉,甚至帶回家裡。
我突然理解了。
那時候,他第一眼見到我的感受,有什麼被奪走的體會。
嗯。
我沒叫過哥,一次也沒叫過。因為覺得不需要那種東西,隻是單純的互相回應意誌。
早就該知道。
一旦回應他那種模式的想法,我也會被情緒乾擾。做出不正確的選擇。
“蘇明哥哥,小悠妹妹是不是不喜歡我?對不起……”
“我、我先回去……”
“……”
我躲到房間裡不肯出去。也不肯吃東西。
是啊。
如果一開始就想清楚,會這樣被背叛,那不如直接去福利院。
世上的人。隻回應一個人就夠了。
如果母愛,隻對唯一的孩子有,就不會有一開始的妒忌、離家出走、我和他的關係不和。
如果學校裡隻有一個陌生的同學,那就不會有攀比,不會有拉幫結派,不需要多餘的人際交往。
如果男人和女人一生都隻能認定一個人,那麼,就不會離婚和吵架。
兄妹也是如此,如果多了一個妹妹,那就不再是兄妹。
——
結果很可笑。
那和我年紀相仿的小女孩,很快因為外部因素,背叛了哥哥。
被很多人圍住,被誣陷。
我是想,以勝利者的姿態站在他麵前,說……好好看清楚,好好想想,決定是不是要回應多餘的意誌?
“……”
但我做不到。
見到那種難受的表情,臉頰幾乎擰成一團。
回到家後疲憊的蜷縮在沙發上,當天夜晚就發低燒的他……沒辦法做到。
我很惶恐。
比得知繼父和媽媽出事故還要害怕。
“哥,不要死。”
“說什麼呢?隻是著涼。等著啊,我去燒點水……下點麵條吃。冰箱裡中午剩下的肉絲可以用來當調料。”
“……我去做。”
“你會嗎?”
“會。”
“……”
等我按照看他做過的流程,端來不太好評價的麵條,親眼窺到他在昏暗中抽泣。
才算徹底明白。
不是每個人都像我一樣奇怪。不會受他人意誌影響。
嗯。
可那又怎麼樣?
隻有我在。
現在隻有我在,以後不會。
為什麼會有這樣奇怪的念頭呢?說不清楚。
反正,覺得……無所謂哥想回應多少人的意誌,回應到什麼程度。但,我隻要回應一個人的意誌就好。
——
等我上高中,有很多讓我不舒服的事發生。
比如。
像前幾年伸手就要喊哥遞衣服來,他不願意。
“幾歲了?能不能在洗澡前準備好?”
“那我出來拿。”
“?”
“……”
“蘇悠,能不能注重一下男女有彆?”
“哥,會對我有嗎?”
“啊,你這家夥怎麼就……”
“……”
我完全不在意。
我不會把哥當做男人,也不會把自己當做女人。隻是……世上互相回應意誌的特彆存在。
再比如。
我覺得被窩很冷,開完空調後邀請哥過來睡。
“睡你妹!你現在是高中生!不是小學生!”
“如果哥感冒了,會花很多錢。”
“我有電熱毯。”
“……”
再也沒那麼好騙哥過來一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