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州,
彭店縣,
二月,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時候,
往年此刻,黃河不遠處,南來北往的小鎮,
農戶人家大多聚攏在土房茅屋裡,燒火升溫,織布嘮嗑,躲避嚴寒。
但元始五年,卻發了重大的變化。
舉目望去,天地間一片濁黃。
鉛灰色的天穹,沉沉壓向大地,農田不見了,道路不見了,到處是泥水的世界。
洪峰過彭店縣時,正值晚上,
彭店縣滯留的人群,數以千計。
“你們特麼的腦子有問題?叫你們走,為什麼不走呢?”
“老……老漢舍不得家財。”一棟茅屋上,水淹到了半牆,七八個人躲在房梁上的農戶,瑟瑟發抖。
“你以為這是村頭皮影戲戲?衙役要你們財富,叫你們走,你們還觀望一下呢。”
趙國水軍的兵卒們,耷拉著眼皮,都很氣憤,
彆的縣城因為情況特殊,來不及通知也就算了,
彭店縣就在十幾裡外,可以說是博州眼皮底下,這也不跑,
真是不到黃河不死心,不見棺材不落淚。
古話說的好,禍不單行。
在博州,小雪已經下幾天了,
此刻,夾雜著小雨的雪花,就像冰針,紮在博州水軍趙人士卒的身上。
這艏水寨的新造走舸船,人員早已飽和了。
作為偵查用的小船,本來吃水量就不大,再裝人肯定就是不能回去了。
幾個頂風冒雪的士卒一合計,隻能臉色難看的掉頭回博州城。
一路上,房梁茅屋頂,到處是拚命呼喊的農戶、佃戶,
他們就像是眼睜睜看著救命稻草走了一樣,哀嚎不止。
這些村民可不管水軍走舸會不會翻,他們隻看見同村的走了,而他們沒走。
不患而患不均。
要死一起死,現在屋頂上的農戶被剩下,他們怨氣很大。
此情此景,小隊官也沒辦法。
仰頭望天,他滿臉失落,
目光所及,唯有水與泥。
黃河中遊決堤,魏州、博州、平原等地,化作了一片望不見邊際的汪洋,
渾濁的泥水翻滾著、膨脹著,吞沒了良田、村舍與道路。
水麵上,偶爾突兀地伸出幾株枯樹的黑色枝椏。
更遠處,一段殘破的土牆頑強地露出水麵,標誌著那裡是一個村落。
船隻在水中艱難前進,這艘水軍走舸,雖然質量極好。
但黃河湧來水中,泥沙量太高。
哪怕它吃水線並不深,估摸著用這一趟,也要大修。
更重要的是,博州大部分地方,水軍鬥艦都不敢進來,更彆說樓船了。
到處是艨艟、走舸,跟一些民船進入各地救人。
可這些船隻,作用其實很有限,
一來,船隻不大,每次裝不了多少人。
二來,行船全靠劃槳,這體力消耗太大,很多水軍兵卒都已經累癱了。
黃河冰汛,泥水是這裡的主宰。
它黏稠而冰冷,帶著河底翻湧上來的腥腐氣息,漫過了一切。
低窪處,積水成潭,漂浮著爛掉的、泡脹的牲畜屍體,
以及偶爾掠過的碎布片,都在述說大災的淒涼。
前方出現了稍高些的坡地,
雖然這裡院子也早已被淹沒,
但隻有膝蓋高的泥水,讓不少村裡漢子能下來找點有用的東西。
深可及膝的爛泥潭,趙軍兵卒們看見,
一個老漢,赤著上身,嶙峋的肋骨根根可數,
他正用枯槁的手,從土屋前厚厚的淤泥裡,拿出一些餅子、乾糧等物。
忽然,老農發現了趙軍的走舸,
他很激動,立刻不要命的嚎叫,
等房梁上的婦人遞給他一個繈褓後,
老農家拚命踩踏泥漿,來到高坡邊緣,伸手哭泣的呐喊,
“軍爺,軍爺啊!我孫兒會冷死的,求你帶走吧。”
黃河水患中,此情此景,
一船二十幾個人,也不禁麵麵相覷,
趙國子弟兵商討幾息,決定把那個孩子接走,
左右不過一個嬰兒,能有多大影響?
可沒想到,彭店縣的百姓不乾了。
他們要兵卒回來再接,萬一船沉了怎麼辦?
甚至有人帶頭起哄,說這是要救一個嬰兒,害死他們全部。
這一刻,水軍隊官終於知道了。什麼叫刁民短視!
可這會,兵卒們還真要靠這些農戶,因為他們已經沒有劃槳的體力了,必須大夥齊心協力才行。
一柄鋒利的短劍,掉落在船裡。
博州水軍隊官,解下身上的甲衣後,
冷視滿船趙民,對著那名叫囂者,大聲吼道,
“要不是軍法,老子現就送你下去!泥漿不深,等會老子下去正好可以推船。”
北風呼嘯,下著小雪的天氣。
高坡上的幾家農戶,淚流滿麵。
他們永遠也忘不了,元始五年的那個春天。
黃河決堤,洪水過境時,
一位兵卒跳進了水裡,換他們的孫兒上船。
‘他叫狗兒。官爺,記得了,彭店縣,王家村狗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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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兒?這特麼沒一萬也有八千,你們自己記,洪水過後來博州衙門領人。’
平原郡,
在趙軍大將程慶的防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