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醉的藥效像退潮的海水，一點一點從程曦的身體裡抽離。首先恢複的是聽覺，遠處儀器的滴答聲像是從水下傳來，模糊而斷續。然後是嗅覺，消毒水的氣味刺入鼻腔，讓她想起最後一次走進舞蹈教室時，地板上剛剛打蠟的味道。
"少奶奶，您醒了？"
程曦終於撐開沉重的眼皮，刺眼的白光讓她立刻又閉上了眼。第二次嘗試時，她看到了俯身在床邊的護士，對方戴著淺藍色口罩，隻露出一雙帶著笑意的眼睛。
程曦卻發現腹部的疼痛突然如潮水般湧來，她下意識想蜷縮身體，卻被一陣撕裂般的劇痛釘在了床上。一聲嗚咽從她乾裂的唇間溢出。
"現在不能動。"護士的聲音機械而熟練，"剖腹產的傷口會裂開。"
程曦終於睜開了眼睛，刺眼的白光讓她立刻又閉上了。她嘗試了幾次，才適應了病房的亮度。模糊的視線裡，一個穿著粉色護士服的身影正在調整輸液速度。
"水..."程曦的喉嚨乾得像是被砂紙摩擦過，發出的聲音嘶啞得連自己都認不出來。
護士搖了搖頭，"少奶奶，現在還不能進食進水。您剛做完剖腹產手術，需要等腸道功能恢複。"她熟練地檢查著輸液管，"再忍耐一下，過會兒我們要幫您翻身，還要拔導尿管。"
"孩子..."程曦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
"龍鳳胎，都很健康。"護士頭也不抬地回答，"男孩五斤六兩，女孩四斤九兩，現在在新生兒監護室。"
程曦想抬手摸自己的腹部，卻發現手臂上插滿了管子。腹部的疼痛像是有把鈍刀在來回切割，但比這更痛的是空蕩蕩的病房。沒有丈夫，沒有家人，隻有冰冷的醫療設備和這個陌生的護士。
"路皓辰呢？"她問。
程曦轉過頭，看向窗外。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條紋狀的影子，
一陣劇痛襲來，程曦咬緊了嘴唇。鐵鏽味在口腔裡蔓延，但她沒有出聲。
路皓辰走了過去，輕聲的說道："疼嗎？"他低聲問。
程曦看著路皓辰，額頭上的汗珠，薄薄的一層的汗珠，路皓辰給程曦輕輕的擦拭著，一邊擦一邊安慰著程曦說道：孩子們很好，爺爺奶奶和爸爸媽媽都在嬰兒室裡。
程曦點頭，路皓辰給程曦將被子掖好，路皓辰轉身要走的時候，程曦拉住了他的衣角，說道：我爺爺他們知道嗎？
路皓辰對程曦說道：一會告訴爺爺他們這個消息。
程曦微笑著說道：好。
路皓辰輕輕的在程曦的額頭上落下一吻，安慰著程曦，對程曦說道：我去問問醫生。
程曦搖搖頭，路皓辰安慰程曦，沒事的。我在。
走廊儘頭，路皓辰等到程曦睡著後，才走出去，站在轉角處，透過門上的小窗看著病床上的妻子。並沒有說什麼。
"昊辰！你怎麼還在這兒？"母親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爺爺他們都到新生兒室了，就等你了！"
路皓辰最後看了一眼病房，轉身時已經換上了路氏繼承人應有的表情，"這就去。"
新生兒監護室外，路家上下十幾口人幾乎都到齊了。路老爺子拄著拐杖站在最前麵，透過玻璃窗看著躺在小床上兩個嬰兒，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喜悅。
"男孩像皓辰小時候，"他指著其中一個嬰兒說，"這鼻子，這額頭，簡直一模一樣。"
路皓辰的母親立刻附和："女孩的眼睛像程曦，又大又亮。"
"龍鳳胎，真是好兆頭。"路皓辰的姑姑笑著說，"咱們路家已經三代沒有雙胞胎了，這可是天大的喜事。"
路皓辰站在人群邊緣，耳邊是家人們此起彼伏的讚歎聲，眼前卻不斷浮現程曦痛苦的表情。他們結婚三年，從一開始的相敬如賓到後來的漸生情愫，他以為自己足夠了解這個女人，直到今天在產房外聽見她撕心裂肺的喊叫，才知道她骨子裡有多倔強——明明可以選擇無痛分娩，卻堅持要自然生產，最後因為胎位不正不得不轉為剖腹產。
"皓辰，"父親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爺爺說了，這兩個孩子的滿月酒要在路氏酒店大辦，所有商業夥伴都會邀請。"
路皓辰點點頭，目光卻飄向走廊另一端。他知道程曦一直不喜歡這種商業氣息濃厚的場合，她更喜歡安靜地待在畫室或者舞蹈房。
"對了，"路老爺子突然想起什麼，"程老頭知道了嗎？"
"已經通知了，"路夫人回答，"不過程曦生產時他們家人一個都沒來，估計..."
話音未落，走廊儘頭傳來一陣騷動。眾人回頭，看見程老爺子在一眾人，簇擁下大步走來。八十二歲的程老爺子精神矍鑠，銀白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黑色中山裝筆挺，手中的紫檀木手杖敲在大理石地麵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老陸，"程老爺子中氣十足地開口，"我孫女生了，你們陸家就讓她一個人躺在病房裡？"
病房內，程曦正嘗試著在護士的攙扶下坐起來。每一個微小的動作都牽扯著腹部的傷口，冷汗順著她的額頭滑落。當護士把導尿管拔出的瞬間，她疼得眼前發黑，卻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叫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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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奶奶，您真能忍。"年輕護士忍不住感歎，"昨天有位太太隻是順產就哭喊了半天。"
程曦勉強扯出一個微笑，"習慣了。"她說。確實習慣了，習慣了一個人忍受疼痛，就像習慣了一個人吃晚餐，一個人過生日，一個人守著空蕩蕩的豪宅等一個可能不會回家的人。
護士剛扶她重新躺下，病房門就被猛地推開。程曦抬眼，看見爺爺帶著大伯、堂哥等一眾人站在門口，而路家眾人則跟在後麵，兩家人之間的氣氛明顯不對。
"曦曦！"程老爺子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床前，在看到孫女蒼白的臉色後，轉身怒視路老爺子，"你們路家就是這樣照顧我孫女的？"
路老爺子皺了皺眉，"產房外本來就不適合太多人..."
"放屁！"程老爺子的手杖重重敲在地上，"我孫女差點死在手術台上，你們倒好，全跑去圍著孩子轉！"
程曦虛弱地伸手拉住爺爺的袖子，"爺爺，我沒事..."
程老爺子這才轉向孫女，眼神立刻柔和下來，"傻孩子，怎麼瘦成這樣？"他粗糙的手撫上程曦的臉頰，"生孩子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早點告訴爺爺？"
程曦眼眶一熱。三個月前當她告訴路皓辰懷孕的消息時，對方的第一反應是打電話向路老爺子報喜，而今天，在她最需要丈夫的時候，他卻站在人群最後方，甚至不敢與她對視。
"龍鳳胎是喜事，"程老爺子直起身，環視路家眾人，"但我先把話放在這兒，我孫女要是在你們路家受半點委屈，程家絕不會善罷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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