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小節·午夜·永恒
視角：戰健。時間：十二月二十日，第一百二十天。
最後一日。
地點：聯高主校區。
最終戰
為此節啟，作篇曰：
世情太慘薄，
喜亦作惡果。
縱洋闊，
無處承人禍。
都道人生苦儘甘來，
誰曉紅塵代代花落。
明世者，
早作山中枯骨自尋歿。
落得個，
琉璃世界空爍爍。
很久很久了，我沒有再見到我的朋友，更沒有再見到我心愛的人。或許今天晚上，我也會隨著這世上第一個真真正正對我用心的女子，一起回到遙遠的天國。
或許我曾經也拒絕相信這世上真的有什麼所謂的“天堂”，但是現在，我卻是如此希望這世上真的能有這樣一個地方。如果有天堂的存在，那麼小晴一定一定是去了那裡。可是我呢？或許我先前的所作所為並不能讓我進天堂去。
但是，有一個令我感到十分熟悉的人，在今天早些時候拜訪過我。
“連長啊，你又來了。”
“是啊，我又來了。”
“我恐怕……恐怕到現在為止，都沒有想明白，你想讓我說出來的那個敵人究竟是誰……抱歉讓你失望了。”
“不，我不是想讓你說出來一個所謂的‘敵人’，我隻想讓你回答我，你究竟在和什麼東西戰鬥。”
“那請問這兩個東西之間究竟有什麼差異呢？我不明白！”
“一切都是循序漸進的，我相信你會明白的。”
“哼哼，可惜現在恐怕我隻剩下不到一天的陽壽了。”
“那麼，我估計你會在今天之內想明白的……但是我想提醒一下你，你永遠要保持一個積極的心理狀態，無論遇上什麼……”
“您說的輕鬆啊……”
“或許吧，再會。”
這或許就是我一天之內與其他人交談內容的全部了，但是我現在真的真的很想要再找一個像是小晴那樣的人，和我聊天，給我開導……或許吧。
我先是失去了父母，然後失去了家，之後失去了自己重視的人，現在來看，我真的是孑然一身的人。但是我難道真的就是想要變成這樣的嗎？或許在很久以前，我一直錯誤地認為我這個人不需要朋友和愛情，隻需要為自己而活，甚至經常為了自己的冷漠而感到自豪。可是現在的我徹徹底底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我根本什麼都不是，我根本沒有辦法脫離彆人而存在，更沒有辦法忘掉之前自己重視和珍視的一切。
我累了，我想要把這一切都結束掉，我隻希望能夠擁有一個自己向往的生活，或許我從一開始就活得碌碌無為，活得相當難過，永遠把自己活在一個圈子裡麵，覺得自己很獨立，但是實際上，自己卻是一個什麼事情都承受不住的，徹頭徹尾的懦夫。我沒有那種所謂的“狠心”，我也相信，大部分和我一樣擺出來一副漠然的表情，看似冷眼旁觀世事的人，其實也都和我一樣，在乎這在乎那，什麼東西都無法從心中移走，也什麼東西都沒有辦法承受……脆弱得像是一張紙，高冷得卻像是一片刺身，心裡比魚子醬還要碎，嘴比誰都硬，但是情緒卻比誰都容易受傷。
好了，剛剛那段自暴自棄的話我永遠也不會收回，因為我相信，這就是被開導之前的我。總覺得表麵的高冷和難以接近能夠掩蓋些什麼，但是事實上，我在稍微懂一些的人麵前，都會被看得明明白白，我心裡在想些什麼，或許旁人比我都清楚吧……
那麼，我這樣活著的意義或許就已經失蹤了。
因此，原本我活著的信念，也許也從很久以前就已經被我深深埋葬。在現實的燈紅酒綠之中，我永遠也找不到自己，永遠也說不出自己究竟是誰，究竟為什麼而活，究竟又是因為什麼，把自己變得這麼棱角分明……
這樣下去，我的靈魂也終有一日會變成一個腐朽破敗的靈魂，被我親手埋葬。
這樣的人活著和一具屍體之間，或許隻有每天三餐都可以自己吃下去的區彆。
我就是一個活著的屍體，或者，我的靈魂被囚禁在了一具屍體之中。這副軀殼或許能夠給我力量，或者給我複仇的能力，但是我卻再也沒有辦法自己掙脫。
算了，這樣想來想去，對於自己來說隻能是減少今晚活下去的可能性。如果真的必有一死，倒不如現在出去再看一眼這個世界。
我拿出小晴給我的外套，看了一眼還是放了回去，穿上了另外一件。走出了宿舍，看見外麵的世界白茫茫的一片，真是乾乾淨淨，一塵不染。有的時候，很多事情都會這樣，一開始轟轟烈烈，後來突然之間似的，變成這白茫茫一片乾乾淨淨的雪地，好像原本就不曾存在過一樣。
看見了一樹的臘梅花，如果此時站在我這裡的是原本的“主角”李瑞的話，應該還是會吟詩幾首來感慨世事變遷或者物是人非。但是我很明顯並沒有這個閒情雅致。我隻是簡簡單單看了看這裡的臘梅花，聞了聞這一樹的花朵發出的幽香，總覺得時間就應當在這一刻永遠地凝固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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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的，這樣的情景，原本我永遠也不可能有心思看一眼的。”我對著自己自言自語，“你知道嗎，你在變得優柔寡斷，你這樣下去隻會把自己變得一天比一天慵懶無力，到最後，你即便活過了今天，也不可能躲過後麵的劫數……”
“什麼劫數啊，也讓我算算？”
“誰在那？”
我轉過頭去，看到了文強。
“哦，原來是你啊，好久不見。”
“嗯，好久不見。”
“李明淵讓你來的嗎？”
“不，我自己想來的。我有一些話想單獨和你說說，你願意聽聽嗎？”
“如果你真的是自己想來的話……好吧，請講。”
我雖然是在和他說話，但是還是側著身子看天上的大雪和一樹的花朵。
“很美，不是嗎？”
“對啊，”我說，“很美，但是也很脆弱。”
“脆弱隻是表象，如果真的脆弱，花今年謝了，明年就沒有膽量再開一次。”
“嗯？”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不是嗎？”
“也許。”
“對於你來說，或許大部分時候一切都是不如意的。但是，也許有的時候你也要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人生之中不如意的事情十之八九，不光你是這樣，所有人都是這樣。”
“所以呢？你想說些什麼？”
“我想說，我現在在想，如果當初沒有和連長一起喝下那杯毒酒，把自己變成這個樣子的話，我也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想不明白——你說，一個對生活徹底失望，對人性徹底絕望的人，死和生哪個才是更合適的？”
“看這個人自己。想死就死，想生就生。”
“你也想一死了之，不是嗎？”
我聽見這一句話，心下一驚，轉過頭去說：“你怎麼見得？”
“很簡單，我和李明淵兩個人，現在都能看見你心裡在想些什麼。你當然瞞不過我。”
“哦……也是，也是……但是，你知道為什麼嗎？”
“不是為了小晴，也不是為了你的童年，你現在單純隻是厭倦了生命，對吧？”
“說在點上了，但是，為什麼呢？”
“我想，你的心中有答案。”
“或許……或許是。”
“一定，一定有。”
我看著他的眼睛，苦笑道：“你贏了，我確實是因為你看到的，徹底對這個世界的一切都失望了，我不光對人性失望，我更是對這個世界，這整個世界都失望了。徹底的絕望感一直籠罩著我，所以對於我來說，或許選擇一死了之就是最合適的。”
“不過我相信，也有東西拽著你，所以你還不肯死去。”
“我……我……”我突然之間有些不知說什麼，他知道我心裡所想的一切，所以也知道我的心思，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所以，想想他們吧，小戰。”他說，“或許你就不會想要死去了。而且，人隻有在死去的那一刻，才會回想起來活著。活著，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情呢？……”
說到這裡，他笑著轉過頭去，也沒和我道彆，直接離開了。
我心想著，或許有些時候我也挺能看得開的，畢竟前兩天經曆過的事情不是一般人能夠經受得住的。
當然了，我這麼想估計是很自私並且很自戀的，但是我還是要說一句，或許我這個人經曆這些事情之後還沒有徹底崩潰，其實真的算是好樣的了……
小柒經曆這麼長時間的磨練之後，也變得比原來成熟了不少，我想今天晚上，他也一定能好好地從那裡麵殺出來的……
老白和小安我從來沒有擔心過，他們兩個人的腦子足夠是保護好他們的。
誌飛我有些擔心，因為他也經曆過一些足以讓人精神崩潰的事情。我不知道，他能不能走出來。我隻知道，我自己這一次估計是很難走出來的。
我死了無所謂，他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這個時候，我還是和原本一樣，心裡麵想著的隻有複仇和複仇之後立馬得來的解脫。
我盯著這裡的臘梅花，心裡總覺得這個世界對它太不公平，彆的話都是春天開放，爭奇鬥豔，它卻偏偏要被流放到這種大雪紛飛的日子裡麵，被風霜侵蝕。但是我也很佩服它，因為如果換作是我，估計早就受不了這種不公而不再開花了……
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這或許就是我沒有辦法理解它的原因吧，如果我也能每年都開一花，或許我也可以像是這些花一樣，每年都開一次。
算了，這樣一來，我人生的最後幾個小時就會這樣被我浪費掉。
我於是繼續在校園裡麵漫步，這個時候，天還沒亮，學生們大多都還在自己的宿舍裡麵躺著睡覺，或者是坐在窗前寫昨晚沒寫完的作業。所以對於我來說，這個校園現在就完完全全是屬於我一個人的。這樣的世界，真的就是曹雪芹所說的“琉璃世界”，更何況現在也漫天白雪，隻不過少了那一瓶的紅梅花罷了。
恐怕今天我沒有辦法再好好上課了，更沒有辦法好好地活著。人性本就是這樣，明明自己什麼都做不到，卻偏偏要想辦法讓自己做到，結果常常是遍體鱗傷而一無所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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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人性或許也有“光明”的一麵，至少，我也不止一次親眼所見能夠為了財富和權力，不惜親手殺害自己的骨肉的案例。
這些事情其實放在人世間都是稀鬆平常的，對吧？畢竟錢和權有了，其實再有多少自己的子嗣都是沒有問題的。甚至可以說，子嗣這個東西，對於很多人來說，隻不過是拿來繼承自己遺產和“優良基因”的工具罷了，所以說為了自己能夠在生前多積攢一些享樂的資本，犧牲他一個兩個也是無所謂的。
而我想說，連自己的孩子都能毫無保留地拿去犧牲，這種精神真的是太高尚了，難怪規則的製定和金錢的分配都要由這批仁人誌士們壟斷——我這種誰都放不下，心裡隻有情感和愛意的人，活該了隻能又苦又窮，孤獨終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