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捧著溫熱的薑茶,看著畫室裡乾媽正幫曉薇理好被風吹亂的圍巾,忽然覺得這冬夜的寒意都被擋在了窗外。
1980年的廣州一月,江風是帶著刺的,吹在臉上像小刀子割,可工作室裡卻暖得很。乾媽剛來時帶了石坎的臘肉,掛在廚房梁上,油香混著薑茶的甜,是熟悉的家味;曉薇總愛往他畫架旁湊,一會兒遞塊橡皮,一會兒指著分鏡裡的小燕子說“這裡該畫朵石榴花”,嘰嘰喳喳的,像把石坎的春天挪進了這方寸畫室。
剛才在輪渡上還覺得江風刺骨,此刻指尖觸到搪瓷缸的溫度,聽著乾媽在廚房哼起石坎的小調,看著曉薇趴在案台上給他的畫稿補色,忽然就懂了——所謂家,從來不是固定的屋簷,是有人記得你愛喝的薑茶要多放紅糖,是有人把你的畫稿當寶貝,是有人揣著私心,不遠千裡來撮合你的歡喜。
曉薇忽然舉著畫稿湊過來:“你看,加了石榴花是不是更熱鬨?”她鼻尖沾了點朱砂紅,像隻偷喝了胭脂的小雀。淩晨伸手幫她擦掉,指尖碰到她的臉頰,兩人都愣了愣,隨即笑開。
薛玉瑾端著剛蒸好的紅薯走進來,見兩人這模樣,故意咳嗽一聲:“紅薯甜得很,快趁熱吃。”眼裡的笑意卻藏不住——這孩子,總算懂得自己暖自己了。
窗外的珠江水卷著碎冰東流,畫室裡的煤爐燒得正旺,映著三張湊在一塊兒的臉。淩晨咬了口紅薯,甜絲絲的暖意從舌尖漫到心裡,忽然覺得這個冬天一點都不冷了。有乾媽在,有曉薇在,走到哪兒,都是家。
門外的汽車引擎聲剛落,“篤篤”的敲門聲就跟著響起。淩晨拉開門,創輝舅舅手裡抱著個紙箱,臉上帶著笑:“剛從花市那邊過來,給你帶了些新出的陶瓷樣品,看看能不能放進千色服裝的陳列櫃當裝飾。”
紙箱打開,裡頭是幾隻青花花瓶,瓶身繪著珠江帆影,還有幾個巴掌大的花盆,釉色潤得像浸過雨的青石板。“都是老窯新燒的,”創輝把樣品擺到案台上,“春節花市肯定搶手,先給你留幾套。”
薛玉瑾剛泡好新茶,遞過去時笑:“創輝現在是越來越能乾了,這陶瓷做得比去年精致多了。”
創輝剛接過茶杯,門外又傳來腳步聲,大伯公何文軒推門進來,手裡還拎著個布袋:“就知道你這小子先到了。”他轉向淩晨,“聽說你幫創輝約了許副總?這老許可是省土畜產進出口公司的紅人,得好好謝人家。”
說話間,創輝從包裡拿出個錦盒,打開是隻骨瓷花瓶,白得像乳脂,透光一看,瓶身隱現纏枝蓮紋:“這是托人從景德鎮帶的頂級骨瓷,許副總愛收藏這個。”旁邊還放著個紅布包,裡麵是石坎的筍乾、香菇,“都是家鄉特產,比送彆的實在。”
他又從口袋裡摸出個紅包,厚度不輕:“這點心意,感謝許副總這些年幫著代理出口,咱們石坎的陶瓷能賣到香港,全靠他搭橋。”
淩晨剛把骨瓷花瓶擺在案幾中央,就聽見曉薇小聲說:“這花瓶真好看,比我畫裡的還白。”創輝笑著逗她:“等這批貨出了,送你個當嫁妝。”說得曉薇臉通紅,往薛玉瑾身後躲。
大伯公喝著茶,看著滿桌的樣品和特產,對淩晨道:“你創輝舅舅這點家業不容易,許副總那邊,你多幫著說幾句好話。都是石坎出來的,互相幫襯著才能走得遠。”
淩晨點頭應著,指尖碰了碰那隻骨瓷花瓶,冰涼的釉麵下,像藏著石坎窯火的溫度。窗外的江風還在吼,畫室裡卻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熱鬨暖了幾分——有鄉親的托付,有長輩的惦念,這冬天的暖意,原是從四麵八方湧來的。
正說著,門外傳來自行車鈴鐺聲,創輝眼睛一亮:“許副總來了。”
門剛拉開一條縫,許副總的笑聲就先飄了進來:“文軒叔,創輝,我說路上怎麼老覺得忘了帶什麼,原來是把你們的茶香味兒落身後了!”他穿著件藏青色中山裝,領口彆著枚“省土畜產”的徽章,手裡拎著個網兜,裝著兩罐白雲山的涼茶。
“許副總快請進!”淩晨側身讓他,見他身後還跟著個年輕乾事,正抱著卷出口合同樣本。許副總一進門就瞅見案台上的骨瓷花瓶,眼睛亮了亮:“喲,這是景德鎮的‘乳白釉’吧?我去年在廣交會上見過同款,可惜被個香港客商搶了先。”
創輝趕緊把錦盒往他麵前推:“許副總好眼光!這是特意托人燒的,您看這纏枝蓮紋,比廣交會上那個還細些。”大伯公在旁搭話:“老許啊,這一年多虧你盯著出口的事,石坎的陶瓷能搭上外貿的船,你是頭功。”
許副總擺擺手,卻拿起花瓶翻來覆去地看,指尖劃過瓶底的“石坎窯”印章:“我哪是什麼功,是你們的東西實在。去年那批青花碗,香港那邊反饋說‘釉色賽過景德鎮’,這不,剛開春就有訂單追過來了。”他把花瓶放回案台,又指了指那些花市樣品,“春節前這波貨,我讓倉庫留了最好的倉位,保證趕在年三十前出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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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玉瑾端來新泡的茶,許副總接過去時,創輝順勢把紅布包的土特產遞過去:“都是石坎山上的乾貨,筍乾燉肉最香,您帶回去嘗嘗。”又往他口袋裡塞紅包,被許副總按住手:“創輝你這就見外了!咱們是為家鄉貨找出路,不是做買賣。”話雖這麼說,眼裡的熱絡卻藏不住。
年輕乾事把合同樣本攤在畫案上,許副總指著條款對淩晨道:“你這千色服裝要是想做外貿,隨時找我。現在歐美市場就認這種輕便保暖的款式,你那件太空褸我見過,比香港貨還精神。”
淩晨剛要答話,曉薇舉著張《還珠格格》分鏡稿湊過來:“許叔叔,您看這個能出口嗎?創輝舅舅說我的畫能當嫁妝呢!”逗得滿屋子人都笑了。許副總瞅著畫裡的小燕子,樂道:“這丫頭機靈!等動漫印出來,我幫你問問香港的出版社,說不定能成‘出口漫畫’呢!”
窗外的江風還在拍打著玻璃,畫室裡的談笑聲卻蓋過了風聲。許副總拿起那份陶瓷訂單,在末尾簽上名字時,筆尖劃過紙頁的輕響,混著茶盞碰撞的脆聲,像支熱鬨的調子——石坎的窯火,廣州的碼頭,外貿的船,就這麼被這冬日的暖茶熏在一塊兒,熬成了帶勁兒的盼頭。
許副總走時,硬是把涼茶塞給了曉薇:“小姑娘火氣旺,這玩意兒敗火。”創輝送他到門口,兩人站在江邊說了好一會兒話,風把“開春擴產”“新窯圖紙”的字眼吹進來,落在淩晨耳朵裡,像聽見了種子破土的聲音。
薛玉瑾收拾著茶杯,對大伯公歎:“還是許副總這樣的人實在,幫人幫到底。”大伯公點頭,看著案台上那隻骨瓷花瓶,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這就叫‘眾人拾柴’,石坎的日子,就該這麼熱熱鬨鬨往前奔。”
淩晨忽然想起什麼,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太空褸就往外跑,冷風瞬間灌進領口,他也顧不上拉拉鏈,踩著濱江路的積水追出去。許副總正站在路邊跟創輝道彆,自行車的鈴鐺在手裡晃出輕響。
“許副總!”淩晨喊著追上,胸口因急跑起伏著,“有件事想跟您商量——您在美國的哥哥,是不是還持有這棟樓的產權?”
許副總愣了愣,隨即笑了:“你是說工作室這棟?沒錯,他移民後就托我代管,怎麼,你想買?”
淩晨搓了搓凍得發紅的手,“我想直接買下來。昨天去荔枝湧祖屋,忽然覺得該有個自己的窩。您也知道,千色服裝剛盈利,手裡有閒錢,趁現在房價穩當……”
話沒說完,許副總就明白了,拍著他的肩膀笑:“你這小子,倒是會打算。實話說,我哥早想脫手了,留著也是累贅。你要是真心要,我幫你問問,價格好說。”
淩晨眼睛亮了:“真的?多少錢都行,隻要他肯賣。”他想起畫室裡曉薇的畫稿、乾媽熬薑茶的煤爐,還有牆上那扇能看見珠江的窗——這裡早不是單純的工作室,是這幾年在廣州最踏實的落腳點。
“看你急的。”許副總掏出鋼筆,在煙盒背麵寫下個電話號碼,“這是我哥在紐約的聯係方式,你先打個越洋電話說說。放心,有我在中間搭話,差不了。”他湊近些,壓低聲音,“實話告訴你,這地段往後準升值,你買了不虧。”
江風卷著雨絲打在兩人臉上,淩晨卻覺得心裡燒得慌。他攥著那張煙盒紙,上麵的號碼被手心的汗洇得發皺:“謝謝您許副總!等事成了,我再好好謝您。”
“謝什麼,”許副總跨上自行車,鈴鐺又響了一聲,“你能在廣州紮根,比啥都強。對了,買了房記得請我喝喬遷酒!”
看著自行車的影子消失在濱江路的拐角,淩晨才轉身往回走。風還是冷的,可攥著煙盒紙的手心卻燙得很。他望著工作室亮著燈的窗口,仿佛已經看見曉薇在陽台上擺花,乾媽在廚房醃臘肉——往後這裡就不是“許家的樓”,是他淩晨自己的家了。
1980年的珠江邊,冬夜正濃,可一個關於“家”的念頭,卻像揣在懷裡的炭火,把前路都烘得暖融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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