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副總的越洋電話打了三天，紐約那頭的回複終於傳過來——十萬元，按當時濱江路的市價算，確實虛高了近三成。可淩晨聽到數字時，幾乎沒猶豫：“成交。”
簽協議那天，許副總拿著鋼筆的手頓了頓：“真不再講講？這價碼，夠在西關買棟帶花園的老屋了。”
淩晨正往搪瓷缸裡續熱水，蒸汽漫過他的眉眼：“許叔您不懂，我在這兒住了兩年，畫稿順了，千色服裝也起了步，連石坎的陶瓷都借著這地兒找到出路——這樓旺我。”他沒說的是，夜裡站在畫室窗前，看珠江的船燈一盞盞滑過，總覺得這裡的風都比彆處順。
創輝來送陶瓷樣品時，聽說成交價直咋舌：“你這錢投進窯廠，能新蓋三座窯！”淩晨卻指著牆上曉薇的畫稿笑：“等2020年，你再來看這樓值多少。”這話沒人當真，隻當他年輕人隨口說的氣話，可他自己清楚，夢裡見過這濱江路的未來——騎樓翻新，車流如織，這棟小樓的窗台下，會擺著“曆史建築”的牌子。
過戶那天，薛玉瑾特意煮了湯圓，黑芝麻餡的，滾在碗裡像團團圓圓的星子。“往後就是自己的家了，”她往淩晨碗裡多放了兩個，“該添口新鍋，再打組衣櫃，把石坎的舊棉被也搬來。”
曉薇抱著那隻骨瓷花瓶，往客廳博古架上擺：“這裡要放我的‘小燕子’畫稿，那裡擺千色服裝的樣品，對了，還得留個角落給淩霄的布老虎。”她數著數著，忽然紅了臉——好像已經把自己算進了這個家。
淩晨摸著協議上自己的簽名，筆尖的墨還沒乾透。十萬元在1980年不是小數目，可他摸了摸口袋裡千色服裝的季度報表，又看了看畫室裡越堆越高的《還珠格格》畫稿，心裡踏實得很。窗外的珠江水依舊東流，載著船，載著風，也載著一個年輕人對未來的篤定——有些錢買的是當下，有些錢，買的是往後二十年，乃至更久的安穩與念想。
暮色漫進客廳時，曉薇忽然指著窗外喊：“快看，彩虹！”雨剛停，江麵上果然架著道淡虹，把小樓的影子映在水裡，晃出細碎的金。淩晨望著那道虹，忽然覺得，這十萬元花得值——家從來不是冰冷的數字，是有人願意為它賭上時光，等一場細水長流的圓滿。
那道江麵上的彩虹，淡得像曉薇畫稿上未乾的水彩，卻把1980年的冬夜照得亮堂堂的。赤橙黃綠青藍紫，一道挨著一道，在鉛灰色的雲隙裡舒展，仿佛伸手就能摸到那點暖。
淩晨站在窗前，看著彩虹的倒影碎在珠江的浪裡，忽然懂了——這哪是尋常的光色，是日子裡藏不住的希冀。就像千色服裝車間裡轉個不停的縫紉機，像石坎窯裡越燒越旺的火，像曉薇畫筆下慢慢活過來的小燕子，像這棟剛買下的小樓，門裡門外，都透著“往前奔”的勁兒。
曉薇舉著畫夾跑到他身邊，筆尖在紙上飛快地塗畫：“我要把彩虹畫進小燕子的翅膀上！”她的睫毛上還沾著剛才跑出來的熱氣，眼裡的光比彩虹還亮。薛玉瑾也走了過來，手裡的搪瓷缸冒著白汽：“老話說‘雨後見虹，百事順通’，看來咱們這新家，是要帶起一串好運氣了。”
彩虹慢慢淡下去的時候，江麵上的船燈一盞盞亮了。淩晨望著畫室裡的人影、案台上的陶瓷、牆上的畫稿，忽然覺得那道虹並沒消失——它落在了曉薇的筆尖上，融在了乾媽熬的薑茶裡，藏進了剛簽下的房契裡，變成了往後無數個日子裡，讓人心裡發暖的盼頭。
有些光，見過一次，就能記一輩子。就像這道彩虹，不是為了炫目的好看，是為了告訴你：雨總會停，路總會亮，那些攢在心裡的念想，終有一天會像彩虹一樣，清清楚楚地鋪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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