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的年夜飯剛撤下，美孚新村的客廳還飄著魚丸的鮮香。林沫靠在沙發上哼著新編的調子，林琳正把淩晨寫的春聯往門上貼，黎老師在廚房煮著年初一的湯圓，白胖的團子在鍋裡翻湧，像極了此刻安穩的日子。淩晨望著這熱鬨，忽然覺得連日的忙碌都化作了暖——這是他在香港過的第一個新年，身邊有她們，手裡有未竟的事，心裡有牽掛的人。
年初二的清晨，他陪著黎老師去逛了花市。香港的年宵花市裡，金桔樹比廣州的更顯精致，林沫挑了盆墨蘭，說要學姐姐侍弄花草；林琳摸著肚子笑，說等孩子出生，要教他認石坎沒有的洋牡丹。淩晨拎著滿手的花，聽著姐妹倆的笑，忽然懂了“齊人之福”不是俗豔的念想，是瑣碎日子裡，有人與你分擔憂愁，也與你共享花開。
年初四的船票早早就訂好了。李修勇在碼頭等著，見淩晨走來，把手裡的報紙遞過去：“大哥說，桂花莊園的紅燈籠掛了半條街，二奶奶讓人把曬穀場都平整了，就等流水宴開席。”報紙上印著港產片的新海報，背麵卻被李修勇寫滿了婚禮流程，字跡裡透著急。
船駛離維多利亞港時，淩晨望著漸遠的燈火，林沫塞給他的墨蘭放在手邊，葉片上還沾著姐妹倆灑的清水。他想起臨走時林琳的叮囑：“替我給外祖母帶句話，說她繡的嬰兒鞋收到了，針腳真細。”想起林沫追出來塞的磁帶：“這是新錄的歌，給大哥當賀禮。”
一路向北，船到廣州，換上去靖遠的長途車。窗外的風景漸漸褪去洋氣，田埂上的水牛、路邊的芭蕉樹，都是熟悉的模樣。李修勇說個不停：“蘇華姐把嫁妝都備齊了，有台蝴蝶牌縫紉機，還是她自己踩的被套；大伯公非說要按老規矩，讓大哥騎馬迎親，被李校長罵回去了——說乾部要帶頭移風易俗。”
淩晨笑了。桂花莊園的二奶奶是舊派的，銀簪子總彆在發髻上，說話帶著老派大戶人家的氣派；李校長是新派的，總說“時代不同了”，卻在去年偷偷給淩晨塞了本線裝的《詩經》。這新舊的拉扯，恰是此刻的光景——既念著老祖宗的規矩，又盼著新日子的氣象。
車過石坎時，遠遠望見桂花莊園的方向飄著炊煙。李修勇指著那片青磚黛瓦：“你看，外祖母說流水宴要擺三天，從曬穀場一直擺到溪邊，讓全公社的人都來熱鬨。”淩晨望著那片熟悉的莊園，忽然想起小時候在這裡偷摘桂花的日子，想起李修賢總把最大的桂花糕塞給他，說“弟弟要長個子”。
如今，那個總護著他的大哥，要在這裡娶親了。流水宴的碗碟會碰撞出脆響，新媳婦的紅蓋頭會映著桂花的香，二奶奶的銀發會在人群裡閃，李校長的笑會比酒還烈。而他趕回來，不隻是為喝那杯喜酒，是為在這新舊交替的年月裡，和所有牽掛的人一起，把日子過得更紮實些。
車拐進莊園的岔路時，李修勇忽然說：“大哥說，等你來了，要跟你喝三碗米酒。”淩晨望著遠處掛起的紅燈籠，笑著點頭——該喝，為大哥的新婚，為這熱鬨的年，也為那些在香港的牽掛，和在內地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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