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長久以來的戰鬥還是讓這件盆領鎧上多了不少缺口與裂痕，乾涸的血漬層層疊疊，早已分不清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後者拖著沉重的步伐，一屁股坐在旁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我真不敢想先父和先考當初是如何抵禦孫仲謀還能反過來打得對方落花流水的。”
張虎故作輕鬆地說道，不過今天他在的那段城牆有吳軍攻上來，慘烈的戰鬥讓他筋疲力儘，連胳膊都快抬不起來了。
另一邊的於圭走過來，幫他把頭盔摘了，後者同樣渾身沾滿血泥，原本整潔的戰袍如今襤褸如布條，肩頭的箭傷雖已草草包紮，但鮮血仍在不斷滲出：
“畢竟現在沒有孫仲謀給這些吳軍拖後腿。”
原本一直板著臉不苟言笑的於圭難得講起了笑話，可惜周圍沒人笑出聲，所以他隻能裝作隨便說了句話。
許儀和典滿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雖然因為上次突擊受傷，樂綝給他們分配的都是比較安全的位置，不過吳軍並不知道這種安排，所以真攻城後每個人都陷入了苦戰。
不過此刻他們看上去還很樂觀，聽到於圭的話，許儀甚至還笑了笑：
“沒事兒，我們當初在關林向荊王奉上過貢品，他老人家一定會保佑我們的！”
這句話讓樂綝愣了一下，關羽自己都是被吳軍殺害的，怎麼能保佑你們呢？就算你們說五虎上將在長安顯靈，這話聽起來也太奇怪了啊？
而典滿還在一邊接話：“下次還是當麵請荊王保佑，免得他老人家事兒忙，沒注意，嗯，我們當初用的貢品不太對，應該弄點吳狗的旗子去當貢品。”
“你咋不用人頭呢？”
“人頭帶血，不是臟麼？”
樂綝望著眼前這些疲憊不堪、傷痕累累還如此樂觀的將士，心中湧起一陣苦澀，畢竟大魏很可能已經要放棄這片土地了，所以不會有援軍來——他同樣聽說了小道消息，滿寵說自己已經讓人帶著一部分北上的部隊前往鄴城收到消息的時候漢軍還沒逼近鄴城），自己則會帶著另一部分人儘可能堅守合肥，防範吳軍趁火打劫。如今兩人分彆駐守合肥雙城，又同時遭到吳軍的攻擊，仔細想來樂綝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麼而戰。
倒是張虎看出他的憂慮，就這麼拍拍他的後背：
“樂將軍，想什麼呢？是不是在想我們戰死後見到父親，該怎麼彙報這一戰的經過？到時候我們就說，孩兒浴血奮戰，可惜不如先輩勇猛，又碰上勁敵，這才失手？”
“想都彆想！”樂綝板起臉來，“陸遜要是敢來攻城，我就讓他們像今日一樣碰的頭破血流！”
......
樂綝沒能貫徹他的誓言，因為當又一天的清晨到來的時候，他驚訝地發現今天城外沒有吳軍的影子，在派出幾個膽大心細同時也是城中僅存）的探子後，樂綝得知吳軍已經撤退了！
雖然樂綝懷疑這是吳軍的某種計策，不過他還是抓緊這個時間鞏固城防，又派出更多人去查找吳軍的蹤跡。
等到中午的時候他終於確信吳軍真的撤退了。
因為有信使從西邊趕來，並帶來了援軍的消息。
原本駐防荊州襄樊之地的文聘將軍來支援了！
對方不但帶人擊退了圍攻合肥新城的吳軍，而且把孫權嚇得掉頭就跑，很顯然陸遜也是收到了相關消息，不得不撤退的。
來送信的不但有滿寵麾下的副將，還有文聘的養子文休，他們甚至還帶著一支先鋒騎兵，顯然不可能是東吳的計策。
不過樂綝總覺得哪裡不對，然後他突然反應過來，來此地的信使也好，文休也好，打的旗子都不是魏軍的黑旗或者青色旗，而是漢軍的紅旗！
然後他指著文休和信使大聲喝道：
“你們，你們投了漢軍！“
然後他看到文休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樂將軍莫要生氣，準確的說，是咱們。”
“啊？”
“陛下在易京駕崩了，臨了前留下旨意，退位，歸還傳國玉璽給季漢，割讓南部州郡，換取漢軍不再繼續向北進攻。”
......
由於地理距離以及聽人轉述的原因，所以文休轉述的內容其實是有偏差的。
最早抵達易京的時候，曹叡其實還是想保留皇帝的頭銜的——好歹是武皇帝披荊斬棘打下基業、文皇帝辛辛苦苦帶人篡位得來的，就算龜縮一隅，為了麾下臣子的感受，也不能為了減少季漢的進攻欲望就隨便自降一級，那是對不起跟著自己退到北邊的臣子的。
但是架不住到了易京沒多久，曹休就臥床不起了。
這並非是簡單的疾病，更像是在以往操勞於朝廷的維持以及大軍平安退到易京後鬆一口氣導致的的燈枯油儘。
隨行的太醫診斷了半天，最後得出結論是大將軍久在揚州，如今倉促來到北方，身體不習慣，所以才有這種情況，考慮到未來一段時期內大家都要呆在北方，所以隻好儘量減少室外活動，再補一補身子。
事實上隨著入冬以來，許多魏軍發現北方的風比想象中更為刺骨。如果在沒有太陽的日子強行去室外活動，衣服很快會被空氣中彌漫著凜冽的寒意穿透，甚至每一次呼吸都像有細小的冰刃劃過喉嚨。一部分人第一次知道原來當天太冷的時候身體感覺到的不再是冷，而是疼痛。
在生命的最後一天，曹休突然清醒過來，他讓隨從去請來曹叡，後者來到曹休的臨時府邸的時候看到大司馬正在門口等候，連忙請對方回床休息。
但是曹休擺了擺手：“無妨，陛下，讓老臣再看看這天地吧。”
相比一個月前剛來到易京的時候，他的聲音沙啞了許多，原本挺拔的背脊也微微佝僂著。
但是他還是堅持挺著身子，規規矩矩向曹叡行禮。
等終於進了屋，曹休的第一句話就差點駭倒曹叡：
“陛下，老臣的時間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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