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淩走後,蒼山便去數落了青霧一頓。
青霧哭哭啼啼的,蒼山歎氣。
“大公子如今不過是在氣頭上,平日裡是極溫和的,對下人沒有什麼要求。你雖受了訓,但切記不要放在心上,公子對事不對人,今後你好好在主屋外麵伺候,乾得好依然有出路。”
青霧袖子遮臉,應下了。
蒼山進屋,將男人那隻箱籠裡的東西重新按照先前的順序擺放布置。
可奇怪的是,謝淩雖是因為表姑娘的東西被人碰過而生氣,可他卻對於表姑娘這個人卻是心如止水的,不似先前那般熱絡了。
蒼山仔細想想。
表姑娘多次辜負了公子的心意。
脾氣再好的人,都會心灰意冷。
更何況,公子出身高門,他的驕傲隻允許他被人拒絕一次,若再來一次,卻是萬萬不能的。
而這次江南,剛好卻是他漸漸對表姑娘淡掉的契機。
謝淩在元宵節前夕,去拜見了新任江南巡撫。
上回他將彭誌修連同江南巡撫申承良拉下馬後,明帝便安插了自己的人頂替了上去,太後雖惱,但也不好說什麼。
新任江南巡撫任光嚴乃長安人,年滿三十,升遷之後便帶著妻兒來到了南京,在這購置了一三進的宅院住下。
入夜,兩人落座,商討了日後如何對抗豪族的事情。
“江南都指揮使汪格非便是汪太後的胞弟,統管著一方水軍,也正是如此,這些江南豪族與他利益來往頻繁,牽扯甚多。陛下若要動汪家,便是動整個江南士族,你我清算這些人的田產,怕是難如登天啊。”
任光嚴喝了口酒,說完,目光忽然被謝淩手腕上纏著的繃帶給吸引住了目光。
“這是……”
謝淩垂眸撫過繃帶下未愈的劍傷,語氣淡然道:“前日去蘇州拜會吳縣知縣途中,不意遭歹人襲殺,幸得護衛拚死護持,不過是些皮肉小傷,倒是有勞掛懷了。”
見此,謝淩與任光嚴對視,眸裡都露出了無奈。
跟太後對峙,幾乎是在送命,可是他們彆無他法。
明帝與汪太後鬥法,苦的卻是他們。
若是明帝鬥輸了,隻會將責任推卸在他們的身上,拿他們這些臣子的命去平息汪太後的怒火。
謝淩道:“若此清丈士族田產能夠順利完成,以任老的資曆,怕是要忙著準備入閣的誥命了。”
任光嚴摸了把胡子,笑了笑。
雖前途艱難,但宦海若美點千難萬難,怎麼能坐到頂尖上去?
任光嚴命婢女捧著一銀燒藍暖酒壺過來,“謝大人當真是後生可畏啊,今日一見,果真傳言不虛。”
“謝大人,嘗嘗這江南之地的三白酒。漕幫的人說這三白酒得用冬月井水釀,埋在太湖石下三年才能開壇。”
“謝大人有傷在身,今日老夫便不為難謝大人了,喝幾小盅就當陪老夫儘儘興了。”
謝淩笑著應下。
就在他們品酒嘗小菜時,任光嚴的獨子和他的兒媳婦便從外麵回來了。
一對璧人被廊上的紅燈籠照著,衣影交織,從遠處還沒走過來,便能聽見這對年輕夫婦的笑聲細語。
“父親。”
任光嚴的獨子任明抱著三歲的女兒過來花廳時,忽然腳步一頓,隻見檀木椅上端坐著一位玄色錦袍的男子,墨發鬆鬆挽著玉冠。
任明方才隨意的神色斂得乾淨,“不知這位是……”
任光嚴見到他們回來了,“明兒,你回來得正好,這位便是那位你心心念念要見的謝大人,謝淩。”
任明一聽,立即整了衣冠,向他作揖,“原來是謝大人,在下有失遠迎。”
他的妻子宋氏也過來,盈盈納福。
謝淩也起身回了個禮。
眼見自家兒子如此拘束,稱謝淩為謝兄,任光嚴笑著道:“說起來,你們二人還是同歲。”
聞言,任明詫異地看向了謝淩,清亮的眼睛愈加好奇。
看著眼前這位華服錦袍的沉穩男子,雖是同齡,卻有著他身上所沒有的成熟沉穩。任明見了,心裡有了一陣比較,心裡更是敬佩和心酸。
這時,他懷裡的女兒“呀”了一聲,而後便扯著他的衣領哭了起來。
這對年輕夫婦便一起哄起女兒來。
女兒被宋氏抱了過去,這才停止了哭鬨。
謝淩看著這一幕,倍覺溫馨,世間難得溫情的一幕,便麵上掛著淡笑看著他們,他挺喜歡小孩的,也不嫌孩童吵鬨。
好不容易將女兒哄不哭的任明,抬頭便見謝大人一直在瞧著他們。
謝淩意識到自己盯著他人妻子懷中憨態可掬的女兒許久,覺得不妥,於是忙移開了目光。
“讓謝大人看笑話了……”
眼見男人適才望著他的妻女目露溫情,任明怔了一下,便笑著問:“不知謝大人如今可已有家室?”
謝淩回神,搖頭。
任明眨了下眼,原來謝大人還沒有娶妻麼。
他爽朗地笑了一下:“我周圍像謝大人這樣的好友,大多都已經娶妻了。”
謝淩不語。
恰逢任明與妻子宋氏正是濃情蜜意之時,於是就沒忍住,對著謝大人多說了幾句。
“待謝大人娶親成家、立業安身之後,方知深宅院內有位知冷知熱的賢妻,實乃人間至幸。”
任明有意結實上謝淩,想到男人適才盯著自己的女兒許久,那雙眼裡滿是溫柔,於是任明試探地問了一句:“謝大人好似更喜歡女兒?”
謝淩:“……還好。”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盯著旁人的孩兒這般久。
連他自己都不能想明白。
任明內心微動,又從宋氏的懷裡抱過了女兒。
他臉上全是真摯的笑意,不會讓人反感,主動問:“謝大人可要抱抱思思?”
思思是他和宋氏女兒的小名。
謝淩剛想拒絕,誰知任明卻是個自來熟的,眼見謝大人適才瞧了自家女兒這麼久,便強行將女兒塞在了他的懷裡。
還手把手教謝淩如何抱,讓他手護著思思的腰。
眼見軟軟香香的女兒入了自己的懷中。
謝淩僵硬住了身體。
任明笑著:“謝大人可要抱好了,思思比較頑劣。”
謝淩還是頭一次抱這麼小的孩子。
一開始,他特彆不習慣,抱得也很僵硬,兩條胳膊繃得比木頭還直,手肘關節硬邦邦地不肯打彎。
連呼吸都下意識放輕了。
思思來到陌生的懷抱,葡萄般大的眼睛盯著他看,還拍著手,咯咯地笑。
見思思笑了,謝淩似是想到什麼。
他忽然想到,自己曾做過一個不可思議的夢。在夢裡,他切身體驗地當了一回父親,有了一個女兒,他的女兒比思思還小,粉雕玉琢的,所有人都喜歡她,身上也帶著一樣的奶香。
念及此,謝淩竟緩緩放鬆,唇角輕輕扯了扯,對著思思露出了個溫柔的笑容。
那對夫婦見了,便也對視一笑。
任明心道,自己想得不錯,這位謝大人很喜歡女兒。
抱了一會,思思還鬨著要父親抱。
謝淩垂下眼簾,又溫柔地看了她一會,這才將思思送到了任明的懷裡。
眼見思思流了口水,還拿拳頭往嘴裡塞,宋氏忙取下腰間的絹帕,過去幫思思擦口水。
然間,謝淩覺得自己恍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