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府的花園裡,靜謐而雅致。
暮春的槐花紛紛揚揚落在青石板上,棋盤上零星點綴著幾片白瓣。
韓相公和申相公相對而坐,麵前的石桌上擺放著棋盤和茶具,茶香嫋嫋升騰,在兩人之間彌漫開來。
韓相公身著一襲月白色長袍,袖口銀線暗繡的雲紋在陽光下若隱若現。
他執棋的右手懸在半空,忽而輕歎道:\"當年範文正公《答手詔條陳十事》猶在耳畔,如今西疆局勢竟糜爛至此。
\"棋子\"嗒\"地落在星位,驚起一隻藏在竹叢中的畫眉。
申相公腰間羊脂玉佩撞在石凳上發出清脆聲響,他端起茶盞卻不飲,任由蒸騰的熱氣模糊了麵容:\"聽聞西夏李梁祚近日又在橫山增兵三萬,官家昨夜召見樞密使至三更......\"
韓相公抬眸,目光從棋盤上移開,看向遠方,緩緩說道:“西疆西夏威脅由來已久,官家此次提及,恐怕是動了整治的心思。”
他微微皺眉,臉上露出思索的神情,“隻是這其中牽扯諸多,不可不慎。”
申相公微微點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接著說:“這新科進士的安排,也是當務之急。”
他放下茶杯,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麵,“一甲二甲的進士,皆是人才,咱們得優先拉攏。願意靠攏的,儘量留京,為咱們所用;不願意的,就外派出去,免得在眼皮子底下礙事。”
韓相公微微頷首表示讚同,輕歎一聲道:“隻是那狀元徐子建,乃是官家的心腹,怕是沒法拉攏。”
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憂慮,“此人年少有為,前途不可限量,日後怕是會成為咱們的一大阻礙。”
申相公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狠厲,冷哼一聲道:“那就想辦法把他弄出汴京,眼不見為淨。”
他思索片刻,又道:“咱們都知道官家不會輕易放徐子建出汴京,不過,我聽說徐子建曾經得罪過司馬光,咱們不妨聯合司馬光為首的言官,一同將他遷出汴京。”
韓相公聽著遠處隱約的喧鬨,將黑子輕輕推入棋盒:\"聽說司馬君實昨日在經筵上論"君子不器",話裡話外都在暗指徐子建少年驟貴。\"
申相公突然捏碎手中白玉棋子,任由碎渣刺入掌心:\"那我們就助他坐實"器"名——陝西轉運使的位置,你看如何?\"
一片槐花落在殘局上,韓相公突然輕笑:\"好個"器"名。隻是彆忘了,當年慶曆新政時,範文正公也是從陝西轉運使......\"
後半句話化作一縷茶煙,消散在暮春的風裡。
一直以來,文官們有意無意地支持兩個非嘉佑帝親生的王爺,這其中緣由,兩人也是心知肚明。
韓相公放下茶杯,神色凝重地說:“齊王年幼且身體不好,若是由他繼位,曹皇後必定要以太後名義聽政。當年嘉佑帝親政之前,劉太後攝政,對不服自己的文官多有打壓,咱們可不能重蹈覆轍。”
申相公也神色嚴肅地點點頭,接著說:“曹家出身勳貴,若是曹皇後掌權,外戚勢力必定坐大。大周朝崇文抑武的局麵怕是要崩塌,這是咱們文官絕對不能接受的。”
“比起有曹家支持的齊王和精明強乾、有河北勳貴支持的兗王,勢力不強的邕王更好控製。”
韓相公微微皺眉,眼中閃過一絲算計,“隻是這奪嫡之爭,變數太多,還得小心行事。”
兩人相視一眼,彼此都明白對方心中所想。
在這複雜的朝局中,他們為了自己的利益,為了文官集團的利益,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謀劃著每一步。
……
今日早朝,百官們早早下朝。
身為尚書台任的盛宏,邁著輕快的步伐回到尚書台辦公。
一路上,他的臉上洋溢著難以掩飾的喜悅。
“盛大人,恭喜恭喜啊!”
一位同僚迎麵走來,滿臉笑容地說道,“新科狀元徐子建和盛家嫡女定親,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盛宏聽到這話,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連忙拱手道:“同喜同喜,不過是孩子們的緣分罷了。”
話雖如此,可他的語氣中卻透著幾分得意。
又有幾位同僚圍了過來,紛紛送上祝賀。
“盛大人,徐子建不但有世襲爵位,而且還考上狀元,這前途簡直不可限量啊!您可真是好福氣,招了這麼個好女婿!”
“是啊是啊,盛大人,以後可得多多關照我們啊!”
盛宏一一謝過,心裡十分受用。他微微挺直腰板,臉上帶著謙遜的笑容,說道:“承蒙各位厚愛,改日我一定請客,大家好好聚聚。”
“好說好說,一言為定!
咱們也沾沾盛大人的運氣!”
其實,徐子建是自己送上門的,和盛宏本身沒有多大關係。
盛家唯一和徐子建有關係的,是他的嫡母盛老夫人。
但此刻,盛宏可不會去解釋這些,他享受著同僚們羨慕的目光,仿佛自己已經成為了這朝堂上最有麵子的人。
樞密院的房間裡,氣氛卻有些壓抑。
徐子建的生父康海豐,坐在椅子上,眉頭緊鎖,臉色陰沉得可怕。
他想起徐子建,心中便五味雜陳。徐子建原本是康家庶子,五六年前,在嫡母康王氏的迫害下,逃離康府,和康家斷絕關係。
若是徐子建碌碌無為,康海豐倒是無所謂,可這個庶子卻如同妖孽般崛起。
八歲時,徐子建因為兩首詩得嘉佑帝賞識,獲文林郎官身;九歲寫下“公明四句”以及《治黃河九疏》,得開國男爵爵位;十歲協助朝廷治理黃河水患,如今黃河多年無災;十五歲統領數萬登州水軍,兼任登州水軍製統;如今不滿十六歲,便以三元及第的成績考取嘉佑六年殿試第一名。
康海豐這些年雖然因為徐子建的功勞,從九品的樞密院書令一直升到如今的五品樞密院都承旨,可他心裡卻不是滋味。
康海豐的父親康老太爺當年考了榜眼,他自己當年也不過考了二甲二十名,而如今不滿十六歲的徐子建卻輕鬆考了狀元。
這麼一個前途無量的麒麟兒,如今卻和康家明麵上沒有任何關係了!
這巨大的差距,讓康海豐心中充滿了不甘和無奈。
他很想讓徐子建重新認祖歸宗,回歸康家,可又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和這個庶子修複關係。
一想到同僚們在背後對自己指指點點,康海豐就覺得顏麵無光。
終於,他還是沒忍住,告假回府。
……
遊街隊伍浩浩蕩蕩,過了宣德門後,沿著禦街往下,來到東大街。
此刻東大街上已是人聲鼎沸。
福記茶樓二樓臨窗處,幾個茶客正嗑著瓜子議論:\"要說這康家真是祖墳冒青煙,趕出去的庶子都能中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