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十年暮春,汴梁城柳煙如織,紫宸殿內卻彌漫著肅穆之氣。
數百名貢生身著青衫,在冰涼的漢白玉丹陛上跪成整齊方陣,連呼吸都壓得極輕。
垂拱殿的蟠龍藻井垂下十二道絳色帷幔,將晨光濾成細碎金斑,灑在嘉佑帝明黃色的龍袍上。
“眾貢士平身。”
嘉佑帝抬手示意,執起明黃策題卷軸,沉聲念道:“朕承祖宗之業,兢兢以守,然燕雲十六州,久淪異域。自石晉割棄,已曆數朝,其間周遼和戰紛紜,澶淵之盟雖保百年和平,然燕雲之地未複,朕心常戚戚焉。
今問諸卿:燕雲十六州,據山河之險,控南北之衝,其於我大周國防、民生、經濟,究竟有何深切影響?若欲收複,當如何謀劃?是應厲兵秣馬、興師北伐,還是另尋良策,以最小之代價,複我疆土、安我黎庶?…”
話音未落,階下已泛起細微騷動。
百年往事如刀,瞬間劈開記憶。
太祖趙匡胤在封樁庫前擲下黃金,誓要贖回故土;太宗趙光義血染高梁河,箭傷最終成了催命符;澶淵城下的盟約墨跡未乾,周遼邊境卻已太平百年。
嘉佑帝的目光掃過微微發抖的貢生,繼續朗聲道:“若無燕山天險,遼騎旬月可抵黃河。然澶淵之盟後,榷場貿易通有無,河北百姓亦享百年太平。”
他的聲音忽而沉下來,“邊防、經濟、民心,戰與和之間,如何權衡?”
殿外忽起大風,銅鈴叮咚作響。
有貢生偷偷抬頭,見嘉佑帝與身後的禦案上的策題形成無形威壓。
這道題何止是考校治國方略?
從石敬瑭割地到當下變局,四百年風雲在方寸策問間激蕩,既考學子對邊防、經濟的洞見,更試他們能否在機遇與危機並存時,為大周尋得破局之道。
“卿試為朕詳陳之。”
嘉佑帝念罷,將策題重重拍在禦案上。紫宸殿外,汴河商船往來如織。
殿內,數百名貢生提筆懸腕,筆尖懸在素絹上方,似懸著大周的國運。
盛長柏垂眸凝思,指節輕輕叩擊掌心,往日研讀的《武經總要》與各地民情奏疏在腦海中飛速掠過。
他提筆時,字跡工整如刻,先詳述燕雲為中原門戶,失之則北方無險可守,邊民常受擄掠之苦;又言及百年和平下,貿然北伐恐傷民力。
他提出“屯田實邊,暗修堡寨,以商路誘遼人內附,待其內亂再圖進取”之策,條分縷析,字句間透著儒臣的持重與遠見。
顧廷燁劍眉緊鎖,少時隨父練武的記憶翻湧而上。
他握筆的手青筋微顯,揮毫寫下:“燕雲一日不複,中原一日難安!澶淵之盟不過權宜之計,遼人狼子野心,豈可信其百年之約?”
主張效仿太祖遺策,先訓練精銳騎兵,再聯合西北黨項牽製遼國,待時機成熟,兵分三路直取燕雲。
字裡行間氣勢磅礴,儘顯武將的淩厲鋒芒。
沈括摩挲著案上的狼毫,目光深邃。
他作為徐子建的弟子十分精通理科數術。
先是繪製簡易的燕雲地形圖,標注山川關隘、物產分布。
繼而從經濟角度切入:“遼人據燕雲,控冶鐵、畜牧之利。我朝若複此地,可設市舶司,以絲綢、茶葉易其戰馬,既富國庫,又強軍備。”
隨後提出改良火器、組建水軍,從水陸兩麵形成戰略威懾,其見解新穎,充滿務實的科學思維。
蔡京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落筆時筆走龍蛇,辭藻華麗至極:“陛下仁德,澶淵之盟乃蒼生之福。然燕雲故土,魂牽夢繞。臣以為可效仿蘇秦合縱之術,聯合高麗、西夏,許以重利,共圍遼國。待其疲於奔命,我朝以仁義之師收複失地,必能事半功倍。”文章駢散結合,看似麵麵俱到,實則暗藏迎合聖意的圓滑。
蘇頌推了推眼鏡,從天文曆法角度切入:“燕雲地處北境,星象主兵。昔年太宗北伐失利,或因未察天時。今當設觀星台於邊境,觀測天象,擇吉而動。”
繼而論述發展海運,繞過遼人控製的陸地商路,以經濟優勢瓦解遼國根基,將自然科學與治國方略巧妙融合,令人耳目一新。
韓治麵色凝重,作為大相韓章的孫子,政治主張自然是偏向保守派的。
他沉吟良久後寫道:“戰端一開,生靈塗炭。臣懇請陛下廣開言路,重開榷場,以文化浸潤遼人。選派大儒至邊境講學,傳播禮儀之道,待其民心歸附,燕雲之地或可不戰而還。”
他的文字樸實無華,卻飽含對百姓的悲憫,儘顯儒者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