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留守官邸的書房裡,燭火被穿堂風卷得簌簌發抖,將徐子建的影子投在青磚地上,忽明忽暗。
他指尖撚著枚青玉鎮紙,聽著階下傳來的靴底碾過碎石的輕響,喉間漫出聲低笑:“沈千戶進來吧,彆在院裡當樁子。”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玄色勁裝的漢子躬身而入,正是徐子建帶到河北的心腹之一沈煉。
他反手帶上門,從懷中摸出卷麻紙遞上前:“廠公,許貫中的底細查清了。”
徐子建沒接,隻抬眼瞥他。
那沈括會意,垂首道:“此人原是大名府秀才,三年前……”
話音頓了頓,似在斟酌詞句,“他妹子死在城外亂葬崗,身上沒一件完整衣裳。”
“哦?”徐子建將鎮紙往案上一磕,燭火猛地跳了跳,“死得蹊蹺?”
“蹊蹺得很。”沈煉抬頭飛快看他一眼,又慌忙垂下,“當時滿城都在傳,是梁家小衙內梁舍做的。那姑娘去城裡買東西,正好撞上梁舍帶惡奴準備出城打獵。”
沈括咽了口唾沫聲音愈發嚴肅,“許貫中闖入名府府衙告狀,結果自然是不了了之!
許貫中不服,揚言有人看到他的妹子被抓到梁府彆院。不久後,他被梁府的人拖到巷子裡……打斷了兩條腿。”
徐子建忽然笑出聲,指節叩著案麵:“倒是條硬骨頭。後來呢?兩條腿都斷了,怎麼沒死?”
“是盧家莊的燕青救了他。”沈煉道,“盧員外請了安道全去給他治傷,硬生生從鬼門關拉回來。這三年他在大名府開了家字畫鋪,明著糊口,暗地裡……”
他壓低聲音,“一直在查梁家的事,據說連梁舍十年前強搶民女的舊案都翻出來了。”
窗外忽然炸起個響雷,燭火應聲滅了半盞。徐子建摸出火折子重新點上,火苗舔著燈芯的聲響在寂靜裡格外清晰。
“他倒是個好兄長。”他慢悠悠道,指尖在麻紙上掃過許貫中的名字,“昨日在在黃河邊上攛掇我對付梁家,原是打的這個主意。”
沈括喉間動了動:“大人是說,他想借您的手……”
“借刀殺人,”徐子建接過話頭,將麻紙往燭火邊湊了湊,看著邊緣蜷起焦黑的卷邊,“可他怎麼就篤定,我會幫他?”
“梁舍的罪證,屬下也查清了。”密探從懷中又掏出個油紙包,倒出十幾枚玉佩、幾隻銀簪,“這些都是從梁舍府裡偷出來的,每樣東西底下都刻著姑娘家的名字。”
他撿起枚蝴蝶紋銀簪,“這個叫春桃,是城南布莊的女兒,去年中秋後就沒了音訊。”
徐子建拿起銀簪,指腹摩挲著底下淺淺的刻痕,聲音有些發冷:“死在他手裡的,有十幾個?”
“足足十三個。”密探聲音發緊,“有賣花的姑娘,有讀書人的女兒,還有……還有個是禁軍教頭的侄女。”
“好得很。”徐子建將銀簪丟回紙包,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他起身走到窗邊,推開半扇窗,冷雨夾雜著泥土氣湧進來,打濕了他的官袍下擺。
“隻這點事,還不夠扳倒梁家和曹家。”
沈括連忙道:“還有漕運的事。梁舍仗著他爹是留守,他蔭封了漕運都知的差事,每月初三都往遼國運私貨。
上個月屬下跟著去了趟拒馬河,親眼見他的船往對岸送了二十車布料,還有……”他頓了頓,“三十個年輕女子。”
“布料?女子?”徐子建猛地轉身,燭火映得他眼底寒光乍現,“這將舍膽子還真不小!”
“遼國那邊給的價錢高。”沈括道,“聽說梁舍在燕京還有個相好的遼官,每次私貨過界,都能換回來不少北珠和貂皮。”
徐子建忽然大笑起來,笑聲撞在牆壁上,震得梁上塵灰簌簌落下。
他指著窗外漆黑的雨幕:“走私布料資敵,還敢拐賣良家女子……
這梁舍,是把脖子伸到刀下了。”
沈括垂首道:“許貫中手裡應該有梁舍走私的賬冊,去年漕運倉庫發生了一場大火,據說不少賬冊都被燒了!據屬下所知,應該被許貫中安排的人偷偷調包了…”
“賬冊?”徐子建挑眉,走到案前重新坐下,指尖在麻紙上的“許貫中”三字上重重一點,“他倒懂得不少。知道我要的不是梁舍的狗命,是梁家的根基。隻不過這還不夠,還要給娘家添一把火…”
徐子建忽然抬眼,目光如刀,說說吧,耶律不貼那邊安排的人怎麼樣?”
沈括頓了頓,“回徐大人,那梁舍已經上鉤了,衛王那邊安排過來的人從梁舍那裡買了3萬擔軍糧!”
“3萬擔軍糧?”
徐子建有些驚訝,“這梁舍哪來的3萬擔軍糧?”
沈煉沉聲說道“回大人,昨日探子在翠雲樓聽到梁色打算將運往貝州和德州幾處的十萬石廂軍軍糧再摻三層沙子,將從裡麵偷換出來的軍糧賣給遼國人……”
徐子建沒想到這梁舍居然如此大膽,本來想著這波釣魚執法,能夠讓對方弄個幾千上萬石軍糧已經足夠定罪了。
不曾想這梁舍胃口居然如此之大。
居然敢從軍糧中抽出三成,要知道那可是已經摻過一兩成沙子的軍糧。
他們還真當貝州那邊上萬廂軍,沒脾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