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未散儘,盛府垂花門的銅環已被叩響三聲。
門房剛掀起厚重的棉簾,就見永昌伯爵府的吳大娘子帶著兩個仆婦立在階下。
石青色褙子上繡著暗金線的纏枝蓮,在晨光裡泛著沉穩的光澤。
"快請大娘子!"門房剛要通報,王若弗已帶著三個女兒迎了出來。
她肩頭搭著條白狐皮披肩,毛茸茸的狐尾掃過手腕時,臉上堆著恰到好處的笑意:"吳大娘子這陣仗,是給我送什麼喜信來了?"
吳大娘子握著她的手往裡走,目光在三位姑娘臉上打了個轉:"王大娘子滿麵春風,該是你家有喜事才對。"
進了正廳分賓主坐定,丫鬟奉上新焙的杏仁茶。
王若弗撚起茶盞蓋輕輕撇著浮沫,指尖在白狐皮上摩挲:"也不算什麼大事,我家華蘭去年添了個外孫,剛出月子就讓大姑爺捎了些北地的物件來。"
她故意挺了挺肩,讓披肩的毛鋒在晨光裡更顯細膩。
"徐公爺真是年少有為!"
吳大娘子適時拔高聲音,眼尾瞟向王若弗,"徐公爺二十出頭就是一方大員,得了官家恩榮擔任大名府留守。我家六郎要是有這出息,我做夢都能笑醒。"
王若弗用帕子捂著笑聲:"吳大娘子過獎了,不過是那孩子運氣好。"
她心裡卻美得直打鼓!
我的天爺!
大姑爺實在太厲害了!
去年還擔心他外放河北,華兒去了大名府要吃苦。
誰知一年不到就升上去,大名府留守這權勢可不比當初的樞密副使差多少!
寒暄到日頭爬過高窗,吳大娘子忽然壓低聲音。
"王大娘子聽說了嗎?齊國公府的齊衡,定下要娶嘉成縣主了。"
王若弗端茶的手頓了頓:"哦?小公爺的婚事總算定了。"
眼角餘光瞥見明蘭握著帕子的手指猛地收緊,帕角的繡線都被攥得發皺。
明蘭和齊衡的事她是知道的,這下可苦了這丫頭了。
"可不是嘛,"吳大娘子慢悠悠地轉動茶盞,"平寧郡主如今忙著籌備婚事,連應酬都懶得出了。隻是官家身子不爽利,這婚事辦得跟偷著似的,也就請些相熟的故舊。"
她忽然看向明蘭,"說起來,我今日來是想請大娘子和三位姑娘去舍下賞牡丹,不知肯不肯賞光?"
王若弗忙謙虛地擺手:"我這三個丫頭粗陋得很,去了怕是要惹笑話。"
"瞧您說的,"吳大娘子笑起來,眼角的細紋擠成一團,"盛府姑娘的教養,汴京誰不稱讚?"
話雖如此,目光卻像黏在明蘭臉上似的,連她垂下眼簾時顫動的睫毛都沒放過。
墨蘭在旁笑道:"能去伯爵府賞花是我們的福氣。"
如蘭卻哼了一聲:"齊小公爺成婚這般大事,怎好偷偷摸摸的?"
明蘭始終沒說話,直到起身告辭時,剛走到月洞門就被青磚絆了個趔趄。
小桃慌忙扶住她,卻見她膝蓋已磕得發紅,她卻隻搖搖頭:"沒事,不打緊。"聲音輕得像風吹過窗欞。
回到暮蒼齋,明蘭把自己關在書房。
小桃在外間聽見裡麵傳來毛筆劃過宣紙的沙沙聲,湊到窗縫一看,隻見宣紙上寫著"無塊非我鄉,安得久留滯"。
墨跡被淚水暈開,把"滯"字的最後一筆拖得老長,像條斷了的絲線。
"明兒在寫什麼?"盛老太太拄著拐杖走進來,看著宣紙上的字歎了口氣。
明蘭慌忙用袖子擦臉:"祖母怎麼來了?"
老太太摸著她的膝蓋,那裡的紅腫還沒消:"都多大了,走路還不穩當?"
指腹按在"無塊"二字上,"這字裡的意思,你真懂了?"
明蘭低下頭,淚水砸在宣紙上,暈開一小團墨漬:"孫兒懂。不屬於自己的地方,本就不該留戀。"
老太太歎了口氣,從袖中摸出個蜜餞塞到她手裡:"齊家那孩子是好,可你們沒這個緣分。人這輩子,誰還不栽幾個跟頭?哭完了爬起來,日子還得過。"
明蘭含著蜜餞,甜味從舌尖漫到喉嚨,卻壓不住心口的澀:"祖母,我是不是太貪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