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十年,正月二十六。
北風卷著碎雪,在貝州城外的曠野上打著旋兒。
凍土被馬蹄踏得咯吱作響,十萬大軍的甲胄在慘淡日光下泛著冷硬的光,如同一道鋼鐵長牆,將這座河北重鎮死死裹在中央。
徐子建勒住馬韁,玄色披風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裡麵銀白軟甲。
他抬頭望向貝州城頭,那青灰色的城磚上還沾著未乾的暗紅,隱約能看見垛口後晃動的人影,以及隨風飄展的杏黃旗。
旗上繡著的彌勒佛,此刻在他眼中隻剩猙獰。
“徐卿,”身側的齊王趙曦裹緊了狐裘,嗬出的白氣很快散在風裡,“十萬大軍已至,城郭不過彈丸之地,為何遲遲不攻?”
少年王爺眉眼間帶著幾分急切,握著馬鞭的指節微微泛白。
他自汴京跟著徐子建出征,一路隻見大軍勢如破竹,此刻見兵臨城下卻按兵不動,難免心焦。
徐子建偏過頭,指尖叩了叩馬鞍上的銅環,發出清脆的聲響:“殿下您看。”
他抬手指向貝州城,“此城周長二十裡,牆高兩丈有餘,護城河寬逾十丈,冰麵下的水少說丈深。
雖說不如大名府,但是也不是可以輕易攻下的。
而且,王則在貝州做了五年廂軍指揮使,對這城防了如指掌。”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身後略顯疲憊的士兵,“我等從汴京疾馳而來,背嵬軍雖是精銳,也已跋涉半月。
河北禁軍更是從大名、真定星夜調集,將士們靴底磨穿了,甲胄上結著霜,此時攻城,與驅疲犬搏猛虎何異?”
齊王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見不少士兵正偷偷揉著膝蓋,或是往凍裂的手上哈氣。
他眉頭微蹙:“可任由他們據城而守,豈不是養虎為患?”
“殿下莫急。”徐子建翻身下馬,靴子踩在結了薄冰的泥地上,發出細微的碎裂聲。
他彎腰抓起一把凍土,掌心的寒意刺得人發麻,“王則麾下多是彌勒教信徒,裹挾了不少百姓,初時勢頭雖猛,卻如烈火烹油,難久持。”
他將凍土擲回地上,拍了拍手上的冰碴,“您看那邊……”
順著他的指向,齊王望見數千士兵正揮著鐵鍬、斧頭忙碌。
有人將碗口粗的圓木削尖,一排排栽進土裡,用鐵鏈串起,正是拒馬。
更多人則彎腰掄鍬,凍土被挖開一道道深溝,黑土混著冰碴翻湧上來,很快就在城下築起一道丈許寬的壕溝。
寒風裡,鐵鍬撞擊凍土的“咚咚”聲、士兵的號子聲此起彼伏,竟比城頭隱約傳來的鼓噪更有氣勢。
“城高水深,硬攻必傷元氣。”徐子建聲音沉穩,“可若將他們困成甕中之鱉,急的便是城裡的人。”
他忽然側耳,聽著遠處傳來的呼嘯聲。
那是投石車的絞盤轉動的聲響。
“待他們忍不住來撞這拒馬壕溝,便是我軍養精蓄銳之時。到那時,攻守易形,破城隻在旦夕。”
齊王望著徐子建棱角分明的側臉,忽然想起汴京皇宮裡那些捧著兵書空談的翰林學士。
同樣的道理,從徐子建口中說出,伴著寒風裡的鐵腥味,竟格外有說服力。
他下意識點了點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玉佩。
那是他特意為徐晴兒準備的,想著平叛後若是能在大名府見到她,便上奏請父皇賜婚。
此刻卻被徐子建的話引得心頭發熱,暗忖這趟出征果然沒白來。
“那徐卿,這幾日便隻修營寨挖壕溝?”他追問,目光已被遠處的動靜吸引。
幾名士兵正扛著三丈長的三弓床弩往城下架設。
徐子建嘴角勾起一抹冷峭:“自然要給城裡的‘佛兵’送些‘香火’。”
他揚手召來一名親衛,“去看看曹蓋他們的投石車準備得如何了。”
親衛領命而去,很快便有沉悶的破空聲傳來。
齊王抬眼,隻見一塊磨盤大的石彈劃過灰撲撲的天空,“轟隆”一聲砸在貝州城頭的箭樓上。
木屑混著磚石飛濺,城頭上頓時響起一片驚呼,原本耀武揚威的叛軍慌作一團,不少人抱著頭縮到垛口後。
“好!”齊王忍不住低喝一聲,眼中閃過興奮,“這投石車果然厲害!”
“不止於此。”徐子建道,“神臂弓射程百步,足以壓製城頭弓箭手。不出三日,定叫他們不敢輕易露頭。”
他轉身對身後的隨從道:“周森,去把韓世忠和燕青叫來。”
周森應聲而去,不多時,兩道身影便踏著凍土快步走來。
走在前麵的是韓世忠,身長八尺有餘,肩寬背厚,玄色勁裝襯得他臂膀上的肌肉線條如鐵鑄一般,臉上棱角分明,眼神銳利如鷹。
緊隨其後的是燕青,身形挺拔卻不粗獷,眉眼俊朗,腰間懸著一張牛角弓,步履輕捷,倒像個遊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