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的春日午後,副留守官邸的後院裡。
幾株老槐樹枝繁葉茂,投下斑駁的濃蔭,空氣中多了幾分清涼。
徐氏歪在臨水的美人靠上,手裡搖著一把象牙柄團扇,目光卻時不時瞟向院門口那條通往官道的小路。
她身旁的石桌上,擺著一碟剛切好的冰鎮酸梅湯,晶瑩的冰塊正緩緩融化,在青瓷碗壁上凝結出細密的水珠。
“母親,官人到貝州平叛十來天了,也不知道情況怎麼樣……”
盛華蘭抱著未滿周歲的兒子徐承佑,輕輕晃著竹編嬰兒車,聲音裡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憂慮。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素紗褙子,領口繡著幾枝淡雅的蘭草,襯得那張素來溫婉的臉龐,此刻卻因緊蹙的眉頭添了幾分愁緒。
“前幾日聽府裡下人說,梁留守和真定府曹家帶的五萬禁軍,在貝州城外被叛軍偷襲,輸得可不輕呢。”
嬰兒車裡的徐承佑似乎聽懂了母親的話,小嘴一癟,“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徐氏連忙放下團扇,伸手逗弄著孫子肉嘟嘟的小臉:“哎喲,我的乖孫孫,莫哭莫哭,你爹爹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打勝仗的本事大著呢!”
她一邊說,一邊朝華蘭笑道:“建哥兒也是的,十來天了連個信兒都不送,回頭他回來,我定要拿家法好好教訓他!”
話雖如此,她眼角的皺紋卻悄悄深了幾分。
誰不知道貝州叛軍王則凶悍,連禁軍都吃了敗仗。
自家兒子帶著十萬大軍去,真能平安無事?
“嫂子放心!”坐在一旁繡著荷包的徐晴兒猛地抬起頭,臉上滿是與年齡不符的篤定。
她今日穿了件水綠色的襦裙,梳著雙丫髻,發間簪著幾朵新鮮的茉莉花,正是豆蔻梢頭的年紀。
“我二哥打仗可厲害了!前幾年去西疆對付西夏蠻子,把那些家夥打得屁滾尿流,再也不敢踏進我大周朝一步!更何況還有……”
話說到一半,她忽然想起那個總是板著臉卻會偷偷給她塞糖葫蘆的韓世忠,臉頰“騰”地一下紅了,手裡的繡花針猛地紮在指頭上,疼得她“嘶”了一聲。
華蘭見狀,忍不住掩唇輕笑:“三妹妹是不是想說,還有韓將軍在,官軍定能大勝?”
“嫂子!”徐晴兒羞得把臉埋進手裡的繡繃,聲音細若蚊蚋,“你也跟二哥學壞了,就知道調笑人家!”
徐氏看著小女兒嬌憨的模樣,也跟著笑起來:“好了好了,晴兒臉皮薄,華蘭你就彆逗她了。說起來,韓將軍那孩子倒是個實誠人,上次來府裡送軍糧,還不忘給晴兒帶了串西域的葡萄,甜得很呢。”
就在這時,院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老夫人!大夫人!三小姐!大喜事,主君打勝仗啦!”
一身勁裝的扈三娘跑了進來。
她跑得滿臉通紅,發髻都有些散亂,卻顧不上擦,興奮地嚷道:“真的打贏了!方才平叛監軍齊王殿下派的報捷快馬路過大名府。
門房聽驛站的人說,主君指揮大軍把貝州城圍了十天,讓人掘地道從城牆底下鑽進去,一下子就破了城!
韓將軍還親手把賊首王則給抓了呢!”
“真的破城了?”華蘭猛地站起身,懷裡的徐承佑又被驚得哭起來。
她卻渾然不覺,隻緊緊盯著扈三娘,眼眶微微發紅。
徐氏也激動得直拍手掌:“老天保佑!”
徐晴兒聽到“韓將軍擒了賊首”,眼睛瞬間一亮,嘴角抑製不住地上揚。
可當她聽到“齊王”兩個字時,那笑容卻像被寒霜打過的花骨朵,倏地僵在了臉上。
五年前,她跟隨兄長徐子建入汴京的時候就認識了齊王。
齊王總是變著花樣的給她送好吃好玩的。
徐晴兒作為女子懂事的早,她知道齊王心悅於自己。
作為一個敢愛敢恨的女子,她欣然的接受了這份感情。
嘉佑九年,齊王握偷偷對徐晴兒保證:“待你及笄,我便請母後去徐家提親。”
她信了,甚至偷偷繡了個鴛鴦荷包,準備在馬球會之後送給他。
可馬球會那天等來的卻是曹皇後的通知齊王要迎娶曹家的侄女高滔滔為正妃,而她,隻能做個側妃。
徐晴兒還以為這是齊王的意思,一氣之下,這才衝動地離開了汴京。
如今,徐晴兒已經放下了齊王,喜歡上了陪伴在自己身邊憨厚老實的韓世忠。
“三妹妹?”華蘭注意到她的異樣,輕聲喚道,“若是齊王來了大名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