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豐二年八月十六,天還沒亮透,盛府後院的祠堂就已亮起了兩盞琉璃燈。
燈花跳著細碎的火星,將供桌上的青銅香爐、果盤映得暖融融的,連那些刻著先人名諱的木牌,都少了幾分生冷。
明蘭身著一身石榴紅的素麵褙子,下係月白綾裙,鬢邊隻簪了支銀質的纏枝紋簪子,手裡捧著三炷剛點燃的線香,腳步輕得像怕驚著什麼似的,緩緩踏進祠堂。
她走到供桌前站定,先將香舉到眉心,垂眸望著那些排列整齊的牌位,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淺影。
“叩請祖宗明鑒:今朝我嫁,未敢擅專。”
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幾分剛睡醒的微啞,又藏著出嫁前的鄭重,“叩請神明,萬望垂憐。
男婚女嫁,理屬自然;有節有慶,夫婦雙全;無災無難,永保百年,如魚似水。”
念完祝詞,明蘭屈膝跪在蒲團上,將香插進香爐裡。
動作間,裙擺掃過青磚,帶起一縷細塵,她卻沒在意,隻雙手交疊放在膝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起身時,房媽媽快步上前扶了她一把,低聲道:“姑娘彆急,吉時還早,回屋再讓梳頭嬤嬤拾掇拾掇,仔細發髻亂了。”
明蘭點點頭,指尖無意間觸到袖口——那裡縫著老太太昨晚塞給她的一小塊暖玉,此刻正貼著肌膚,暖得人心安。
她抬眼望了望祠堂外,晨光已從東邊的天際漫過來,將院牆上的爬山虎染成了金綠色,遠處隱約傳來仆婦們的說話聲,夾雜著搬東西的響動,滿是喜慶的熱鬨。
可她心裡卻像揣了塊溫溫的糖,既有對未來的期待,又藏著幾分對未知的忐忑——顧家那攤子事,她雖聽顧廷燁說過,可真要嫁進去,終究還是要自己應對。
“走吧,彆讓老太太等急了。”
明蘭輕輕說了句,跟著房媽媽轉身出了祠堂。
剛走到月亮門,就見丹橘提著個食盒跑過來,臉上滿是喜色:“姑娘!前院來人說,顧侯爺的迎親隊伍已經到街口了!
鞭炮響得震天響,聽說光馬隊就有二十多匹呢!”
明蘭腳步頓了頓,嘴角不自覺地勾了勾,卻沒說話,隻跟著房媽媽往壽安堂走。
剛進堂屋,就見盛老太太坐在窗邊的圈椅上,手裡捏著個玉如意,眼神卻望著門外,見她進來,才笑道:“回來了?
快坐下,讓張嬤嬤給你梳個‘飛天髻’,配你那套嫁衣正好。”
明蘭剛坐下,就見王大娘子風風火火地走進來,手裡還拿著塊紅綢子,嗓門比平時大了三分:“六丫頭!可算盼到這日子了!
你瞧瞧這迎親陣仗,比你五姐姐出嫁時還熱鬨!
顧二郎這孩子,是真上心!”
說著,就把紅綢子往明蘭手裡塞,“這是給你蓋頭的料子,上好的蜀錦,我特意讓劉媽媽挑的!”
明蘭接過紅綢,指尖觸到上麵細膩的繡紋,笑著道:“多謝母親。”
正說著,就聽前院傳來一陣更響的鞭炮聲,緊接著是仆婦們的歡呼:“迎親的進門啦!
顧侯爺親自來啦!”
此時前院已是人山人海。
盛府的大門敞開著,顧廷燁身著一身大紅的喜服,腰束玉帶,胸前掛著金箔打造的喜花,身姿挺拔地站在台階下。
他身後跟著一群伴郎,沈從興、段德慶、耿進中幾人都穿著簇新的官服,一個個笑容滿麵,身後還有十幾個家丁抬著聘禮箱子,紅綢裹著,看著就氣派。
“顧大人,這想娶我們家六姨妹,可沒那麼容易!”
一個聲音從門內傳來,眾人抬頭一看,隻見沈括穿著一身青色的公服,手裡拿著個算盤,慢悠悠地走了出來。
他是盛家五姑爺,按規矩該第一個攔門。
顧廷燁見是他,立馬笑著拱手:“五姐夫,許久不見,您這氣色倒是越來越好。
不知您要考我什麼?”
他早知道攔門是規矩,提前做了準備。
沈括走到他麵前,把算盤往旁邊的石桌上一放,淡淡道:“我也不為難你,就考你一道算術題。
今有雞兔同籠,上有三十五頭,下有九十四足,問雞兔各幾何?”
他是工部員外郎,最擅長這些,隨口就出了道題。
顧廷燁一聽,頓時皺了皺眉。
他是武將,平日裡打交道的都是兵法布陣,哪懂這些算術?
抓耳撓腮想了半天,也沒算出個所以然來,隻好苦著臉道:“五姐夫,這題也太難了!
我要是答不上來,難道就見不到明蘭了?”
沈括看著他窘迫的樣子,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卻沒鬆口:“規矩如此,答不上來,自然是不能進的。”
顧廷燁見狀,連忙從懷裡摸出一個錦盒,遞到沈括麵前,壓低聲音道:“五姐夫,我知道您喜歡研究曆法,這裡麵是我托人從西京找來的漢代曆法手抄本,您瞧瞧,能不能通融一下?”
沈括打開錦盒一看,裡麵果然是一本泛黃的古籍,紙頁都透著年代感,眼睛頓時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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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研究曆法多年,早就想找一本漢代的手抄本參考,沒想到顧廷燁居然能弄到。
他合上錦盒,抬了抬手:“罷了,看在你有心的份上,進去吧。”
顧廷燁鬆了口氣,剛要往裡走,又被一個人攔住了。
這次是文炎敬,他穿著一身淺綠色的儒衫,手裡拿著支毛筆,笑著道:“顧侯爺,沈姐夫考了算術,我就考您點文的。
如今正是秋日,您就以‘秋’為題,作一首詩吧。”
顧廷燁一聽是作詩,心裡頓時鬆了口氣。
他雖是武將,卻也是進士出身,作詩還是有點底子的。
他沉吟片刻,望著院外飄落的幾片梧桐葉,朗聲道:“金風送爽入庭闈,梧葉飄黃映日暉。
此日良辰迎淑女,同心共話此生歸。”
詩剛念完,身後的沈從興就率先鼓起掌來,大聲道:“好詩!
顧二哥這詩,既有秋景,又有喜事,絕了!”
段德慶和耿進中也跟著起哄,一時間前院熱鬨非凡。
顧廷燁很懂事的給對方送了一塊品相不錯的徽墨做禮物。
文炎敬接過禮物,點點頭,笑著道:“顧大人好才思,這詩做得不錯。”
說著,就側身讓開了路。
顧廷燁剛要道謝,就見一個身影從門內走了出來,正是徐子建。
徐子建身著紫色的公服,腰間佩著金魚袋,身姿挺拔,氣場十足。
他一出來,原本喧鬨的前院頓時安靜了不少,沈從興幾人見了他,都連忙收斂起笑容,拱手道:“見過徐樞相。”
徐子建抬了抬手,淡淡道:“今日我不是樞密使,是盛家的大女婿,來攔門的。
顧二郎,想娶我六姨妹,得先過我這關。”
顧廷燁知道徐子建不好對付,連忙拱手道:“大姐夫有何吩咐,儘管說,我一定照做。”
他心裡清楚,自己之前拿如蘭做幌子的事,徐子建肯定知道,今日這關怕是不好過。
徐子建走到他麵前,正色道:“你也是進士出身,我也不為難你,就出兩個對子,你能對出其中一個,我就放你進去。”
顧廷燁一聽是對子,頓時苦了臉。
他知道徐子建的才學,當年在廣雲台,徐子建用對子贏了不少人,他哪是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