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沒散乾淨,像一層薄紗裹在田埂上,車輪碾過帶著露水的土路,濺起細碎的泥點。
明蘭坐在馬車裡,手裡捏著塊溫熱的芝麻糕,沒怎麼吃,隻偶爾抬眼透過車簾縫,看外頭成片的稻田。
比起黑山莊的規整,這古岩莊的田地看著就亂些,遠處佃農扛著鋤頭走過,見了馬車也隻敢遠遠站著,眼神裡藏著幾分怯意。
“姑娘,再吃口糕吧,到了莊上還不知要忙到什麼時候。”翠微遞過一杯溫茶,聲音放得輕,“聽說這古岩莊是皇莊,管事的吳媽媽是曹太後跟前李公公的遠親,咱們等會兒可得多留個心眼。”
小桃在一旁攥著拳頭,把腰間的帕子都捏皺了:“遠親又怎麼了?難不成還能不講理?昨日黑山莊那幾個管事,不也仗著是老仆,最後還不是乖乖認錯?要是這吳管事敢囂張,我再幫姑娘罵回去!”
明蘭接過茶,抿了一口,笑著拍了拍小桃的手:“你這性子,倒比我還急。黑山莊是顧家私產,可這古岩莊沾著‘皇’字,裡頭的彎彎繞繞多,不能像昨日那樣硬來,得慢慢磨。”
她說著,指尖輕輕敲了敲車壁,“屠二哥哥在外頭盯著呢,咱們先看看情況,彆先露了鋒芒。”
話音剛落,馬車就停了。外頭傳來屠二哥哥的聲音:“大娘子,古岩莊到了。”
明蘭理了理衣襟,扶著翠微的手下車,剛站穩,就見一個穿著藏青綢緞襖子的婆子,叉著腰站在莊門口,身後跟著兩個小廝,既不躬身迎接,眼神還往明蘭身上上下打量,那模樣,倒像是主家看奴仆。
“這位就是顧將軍的大娘子吧?”婆子嗓門亮,說話時下巴微抬,“老身是這古岩莊的管事,姓吳。大娘子一路辛苦,隻是莊上簡陋,沒什麼好招待的,咱們先進廳裡說話?”
這話聽著客氣,可那姿態半分恭敬都沒有。
小桃剛要開口,明蘭悄悄拉了她一把,臉上堆著溫和的笑:“勞煩吳管事久等了,倒是我們來晚了,耽誤您做事。”
吳管事見明蘭這般“好說話”,眼裡閃過一絲不屑,轉身往莊裡引:“大娘子是書香門第出來的,就是懂規矩。老身在這莊上待了十幾年,從先帝那會兒就管著這兒,不說彆的,單是莊上的一草一木,老身閉著眼都能數清。將軍如今接手這莊,也是沾了皇恩,大娘子往後管莊,多問問老身,準沒錯。”
這話裡話外,都是在擺資曆,還暗戳戳提了“皇恩”,提醒明蘭彆惹她。
明蘭沒接話,隻順著她的話點頭,目光卻掃過莊裡的動靜。
路邊的草長得比黑山莊的高,幾個佃農蹲在牆角,見了他們過來,趕緊低下頭,手裡的農具都攥得緊了。
剛走到前廳門口,就聽見後院傳來一陣嗬斥聲,還夾雜著熟悉的嗓音:“你們憑什麼抓我?我就是個走鄉串戶的貨郎,賣些針頭線腦,犯了哪條規矩?”
小桃眼睛一亮:“這不是咱們派來的張侍衛嗎?怎麼被抓了!”說著就要往後衝,明蘭一把按住她的胳膊,眼神沉了沉:“彆急,先看看吳管事怎麼說。”
吳管事也聽見了聲音,眉頭皺了皺,卻沒慌,反倒轉頭對明蘭笑道:“許是底下人不懂事,抓了個偷東西的貨郎,讓大娘子見笑了。”
“偷東西?”明蘭腳步頓住,語氣裡帶著幾分疑惑,“我瞧著那貨郎的聲音,倒像是我之前派出去的人。”她說著,抬步往後院走,吳管事想攔,又沒敢,隻能跟在後麵。
後院的空地上,兩個小廝正按著個穿粗布衣裳的漢子。
正是明蘭安排假扮貨郎的張侍衛,他臉上還有些擦傷,卻依舊梗著脖子,不肯低頭。見明蘭過來,張侍衛眼裡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又穩住了神。
“怎麼回事?”明蘭站在幾步外,聲音不高,卻帶著幾分威嚴。那兩個小廝見了她,手都鬆了些,看向吳管事。
吳管事上前一步,指著張侍衛道:“大娘子您看,這貨郎鬼鬼祟祟在田裡轉了大半天,還問佃農莊上的收成、賬目,不是偷摸打探是什麼?底下人怕他是彆的莊子派來的奸細,才把他扣下了。”
“奸細?”小桃忍不住喊了出來,“他是我們家姑娘派去的人,探什麼奸細!你們憑什麼打他?”
吳管事挑了挑眉,看向明蘭:“大娘子派的人?怎麼沒提前跟老身說一聲?這要是傳出去,彆人還以為咱們古岩莊藏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要偷偷摸摸打探呢。”
明蘭上前一步,伸手把張侍衛扶起來,又讓翠微遞了塊帕子給他擦臉,才轉頭對吳管事笑道:“都怪我,沒提前跟吳管事說。我臨來之前,跟我們家將軍打了個賭,賭這古岩莊的山林裡一共有多少棵成材的樹,想著派兩個人喬裝成貨郎,悄悄去數,省得興師動眾,擾了莊上的活計。倒是讓吳管事誤會了,實在對不住。”
這話既給了吳管事台階,又堵死了他“藏私”的話頭。吳管事臉上的神色僵了僵,隨即又堆起笑:“原來如此!將軍倒是好雅興,大娘子也會開玩笑。知道的是您二位賭著玩,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暗中查老身的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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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管事這話說的,可不是折煞我了?”明蘭順著她的話接下去,語氣越發溫和,“您在這莊上待了十幾年,先帝都信得過您,我一個晚輩,又怎麼會懷疑您?再說了,暗中查訪這種事,傳出去也不好聽,我還怕壞了顧家的名聲呢。”
吳管事見明蘭油鹽不進,心裡有些不痛快,卻也沒再糾纏,隻引著眾人往前廳去:“大娘子說的是,是老身多心了。咱們進廳裡坐,老身把莊上的賬目拿給大娘子過目,也好讓大娘子放心。”
進了前廳,吳管事讓人搬來一張八仙桌,又抱出幾大本厚厚的賬本,“嘭”地放在桌上,灰塵都揚了起來。她翻開最上麵一本,手指在賬本上點了點,聲音拔高了些:“大娘子您看,這古岩莊一共有五六十戶佃農,可這十幾年下來,欠的租子和債錢不少。曆年拖欠的租子,估摸著有兩萬兩;佃農家裡有人病了、婚喪嫁娶,湊不開錢就來莊上借,算下來也有一萬三五千兩;還有些上頭的貴人,來莊上借米借銀,零零散散加起來,也有一萬三千零二兩。”
她說到這兒,抬眼看向明蘭,眼神裡帶著幾分得意:“將軍接手這莊才半年,這些賬都是以前積下來的。老身想著,大娘子來巡莊,總得把這些事說清楚,也好讓大娘子定奪。要是真要催這些賬,還得老身去周旋——畢竟那些佃農窮,貴人又惹不起,沒老身出麵,怕是不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