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裡的風裹著碎雪,刮在人臉上像小刀子似的。
顧廷燁掀了寧遠侯府前廳的棉簾進來時,肩頭還沾著些雪沫子,他抬手隨意撣了撣,玄色錦袍在炭盆火光裡晃了晃,透著股武將的利落勁兒。
廳裡早坐滿了人,氣氛卻比外頭的雪天還僵。
顧大郎顧廷熠坐在主位上,身上裹著厚厚的貂裘,臉色白得像紙,剛咳了兩聲,就趕緊用帕子捂嘴,指節因為用力而泛青,連呼吸都帶著滯澀。
小秦氏坐在他身側,手裡捏著塊月白帕子,看似在替顧大郎順氣,眼神卻時不時往門口瞟,見顧廷燁進來,才勉強擠出個溫和的笑:“二郎可算來了,天這麼冷,快坐,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顧廷燁沒接她的話,徑直走到下首的椅子上坐下,石頭剛要跟著進來,他抬手擺了擺:“你在外頭等著。”
待棉簾重新落下,隔絕了外頭的風雪,他才端起丫鬟遞來的茶盞,指尖碰了碰杯壁,沒喝,隻抬眼掃了圈廳裡的人。
四叔顧偃仁坐在角落裡,手摳著袖口的錦緞,坐立不安;五叔顧偃義倒是坐得直,可眼神躲躲閃閃,不敢跟他對視。
還有顧廷偉的媳婦,紅著眼圈,時不時抹把淚,卻沒敢哭出聲,顯然是被小秦氏叮囑過。
“大哥哥派人把我叫來,說是有要事,不知是什麼事?”顧廷燁先開了口,聲音不高,卻壓得廳裡的空氣更沉了些。
顧大郎咳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他朝身邊的媳婦使了個眼色,顧大郎媳婦連忙起身,從裡屋抱出個紫檀木錦盒來,盒身雕著纏枝蓮紋,邊角都磨得發亮,顯然是有些年頭的物件。
她將錦盒放在顧廷燁麵前的桌上,動作輕得像怕碰壞了什麼。
“二郎,你打開看看。”
顧大郎的聲音很輕,卻每個字都清晰,“這裡麵,是父親臨終前親手寫的遺囑,藏了這麼多年,也該還給你了。”
這話一出,廳裡頓時起了動靜。
小秦氏蹭地一下就站了起來,帕子都差點掉在地上:“大郎!你瘋了?這東西怎麼能隨便拿出來?二郎如今身份不同,哪裡還缺這點東西,犯不著提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
四叔也跟著附和,說話都帶了結巴:“是、是啊二郎!你五叔和我,還有你母親,都、都不是故意藏著這遺囑的,就是怕你當年年輕氣盛,拿著錢亂花,才想著替你管、管幾年,等你穩當了再給你……”
顧廷燁沒理他們,指尖扣住錦盒的搭扣,輕輕一掰,“哢嗒”一聲,盒蓋彈了開來。
裡麵鋪著層明黃色的絨布,放著一封疊得整齊的信,信封是素色的,上麵用毛筆寫著“遺命付次子廷燁親啟”,字跡蒼勁有力,正是顧老侯爺顧偃開的手筆。
他伸手將信拿出來,緩緩展開,目光落在紙上,眉頭卻沒皺一下,仿佛早就料到了信裡的內容。
可坐在他對麵的五叔顧偃義,卻忍不住了,猛地拍了下桌子:“顧廷燁!你彆裝模作樣的!這信裡不就是說你娘那點陪嫁嗎?當年你娘嫁進來,顧家確實虧空,那筆錢是用來填了府裡的窟窿,又不是我們私吞了,你如今還揪著這事不放,是想逼死我們這些長輩嗎?”
“填了窟窿?”
顧廷燁終於抬眼,眼神冷得像廳外的雪,“五叔這話,倒是說得輕巧。信裡寫得明明白白,先母白氏陪嫁,折合銀兩五十萬零二百兩,父親遺命,他身故後無論分不分家,這筆陪嫁都要全歸我。
當年府裡虧空多少,父親的賬冊上都記著,頂天了也就三十萬兩,剩下的二十萬多兩,去哪了?”
他說著,將信往桌上一放,手指點著“五十萬零二百兩”那一行,聲音陡然提高了些:“還有,信裡第二條,要你們在父親靈堂上,當著宗族耆老和所有親友的麵,把這遺命念出來,你們念了嗎?
當年我跪在靈堂外,求著見父親最後一麵,你們怎麼說的?說我忤逆不孝,把我攔在門外,連父親的棺木都不讓我碰!那時候,你們怎麼不提這封遺命?怎麼不說我是顧家子孫,該得我娘的陪嫁?”
這話像一記耳光,狠狠扇在四叔和五叔臉上。
四叔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一句話。
五叔也沒了剛才的氣勢,脖子縮了縮,又坐了回去,隻是嘴裡還嘟囔著:“那、那不是為了顧府的臉麵嗎?你娘當年……”
“我娘當年怎麼了?”顧廷燁猛地打斷他,眼神裡帶著戾氣,“我娘當年拿出全部陪嫁,替顧府補上虧空,救顧家於水火,到了你們嘴裡,倒成了見不得人的事?
若不是我娘,顧家早被抄家了,你們如今還能坐在這侯府裡,喝著熱茶,想著怎麼算計我?”
小秦氏見兩個叔叔撐不住了,趕緊上前打圓場,伸手去拉顧廷燁的胳膊,卻被他側身躲開。
她臉上的笑僵了僵,又很快緩和下來:“二郎,話可不能這麼說。你娘的功勞,我們都記著,隻是當年你年紀小,府裡事情又多,才耽擱了這遺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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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廷煒和你兩個堂兄還在天牢裡,咱們都是一家人,先顧著活人要緊,陪嫁的事,咱們慢慢商量,好不好?”
“慢慢商量?”顧廷燁嗤笑一聲,拿起那封信,在手裡掂了掂,“繼母這話,我可不敢信。當年你們能把父親的遺命藏這麼多年,如今再‘慢慢商量’,怕是要等我進了墳裡,才能拿到這封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