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風裹著汴京郊外的塵土,刮在朱曼娘臉上像砂紙磨過。
她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青布衫沾著草屑,頭發散亂地貼在頰邊,剛被開封府衙役推搡出城門時,鞋尖還被門檻磕掉了一塊,此刻走起路來一瘸一拐,活像隻被打斷翅膀的孤鳥。
“昌哥兒……娘來了……”
她攥著懷裡半塊乾硬的麥餅,這是從城門邊乞討來的,原本想留給兒子,可肚子裡的饑腸轆轆讓她忍不住啃了兩口,渣子卡在喉嚨裡,噎得她直咳嗽。
視線裡終於出現那座隱在樹林後的青磚莊園時,她眼裡突然迸出光,連瘸腿的疼痛都忘了,踉蹌著撲了過去。
莊園門口掛著塊褪色的木牌,上麵刻著“東昌侯府秦家莊”七個字。
樹影裡,顧廷燁攥緊了腰間的劍,指節泛白。
他伏在老槐樹上,簷角的月光剛好照在木牌上,那“秦家”二字像針一樣紮進他眼裡。
東昌侯府是小秦氏的娘家!
這些年他派人搜遍了汴京周邊的莊子,怎麼偏偏漏了這裡?
朱曼娘拍著朱漆大門,指節拍得發紅發腫,聲音裡帶著哭腔:“開門!我是朱曼娘!小秦大娘子讓我來的,我要見我兒子昌哥兒!”
門內傳來一陣窸窣,片刻後,側門開了條縫,一個留著山羊胡的管事探出頭,上下打量著朱曼娘:“你就是朱娘子?夫人吩咐過,若是你來了,便讓你進去。”
顧廷燁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是小秦氏!他想起當年父親咳著血罵他“豬油蒙了心”,想起自己被趕出侯府時,小秦氏站在台階上假意挽留的模樣,一股寒意從腳底竄到脊梁。
這個女人,竟然從一開始就布了局?
朱曼娘,難道也是她安插在自己身邊的棋子?
他壓下心頭的驚怒,貓著腰跟在朱曼娘身後,借著院牆根的陰影往裡挪。
莊園裡很靜,隻有風吹過梧桐葉的沙沙聲,正屋的窗戶裡透著昏黃的光,朱曼娘的腳步聲在石板路上敲得急促,顧廷燁屏住呼吸,指尖已經按在了軟劍的劍柄上。
隻要看到昌哥兒,他就立刻衝進去,把兒子帶回來!
可還沒等他靠近正屋,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突然炸響:“我的兒!昌哥兒!你在哪裡啊!”
顧廷燁猛地頓住腳步,隻見朱曼娘從正屋裡衝出來,頭發被扯得亂七八糟,青布衫的領口也撕壞了,瘋了似的在院子裡亂竄,逢人就抓:“你看見我兒子了嗎?他在哪?你們把他藏哪了?”
一個丫鬟被她抓得急了,哭著喊道:“朱娘子!我們真沒藏小郎君!兩天前……兩天前小郎君就不見了!”
“不見了?”朱曼娘像是沒聽懂,愣了愣,突然抬手給了那丫鬟一個耳光,“你騙人!我兒明明在這裡!是你們把他藏起來了!是小秦氏讓你們藏的是不是?”
顧廷燁躲在廊柱後,心臟像被一隻手攥緊了。
兩天前?
他想起自己被朱曼娘劃傷手臂那天,朱曼娘被趕出侯府後就失蹤了一陣,難道昌哥兒的失蹤,和擄走朱曼娘的人有關?
“侯爺,怎麼辦?”石頭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是顧廷燁帶過來的貼身護衛,此刻也皺著眉,“要不要現身問問?”
顧廷燁按住他的胳膊,搖了搖頭。他盯著朱曼娘癲狂的模樣,又看了看院子裡神色慌張的仆役,心裡疑雲密布。
小秦氏布了這麼多年的局,不可能輕易讓昌哥兒失蹤。除了她,還有誰會盯著一個孩子?高家的?還是宮裡的人?
朱曼娘突然撲到台階上,抱著柱子嚎啕大哭:“是他們!一定是他們!那天綁我的人!他們把我兒子擄走了!我的兒啊……”
她哭著哭著,突然抬頭看向院外,眼神裡滿是絕望,“我就不該聽那小秦氏的話!我就不該去招惹顧廷燁!我兒子要是沒了,我也不活了!”
顧廷燁的拳頭攥得更緊,指節都在發抖。
原來朱曼娘背後是小秦氏指使她!
他深吸一口氣,拉著石頭往後退。
現在不是現身的時候,若是被莊園裡的人發現,打草驚蛇不說,還可能讓擄走昌哥兒的人察覺到異常。
兩人借著月光,悄無聲息地退出莊園,沿著原路返回。
一路上,顧廷燁都沒說話,他騎在馬上,看著路邊一閃而過的樹影,心裡像壓了塊石頭。
昌哥兒是他的兒子,哪怕這些年沒見過,可一想到孩子可能落在壞人手裡,他就心如刀絞。
回到澄園時,已經是三更天了。
明蘭還沒睡,正坐在廳裡等他,桌上放著一碗溫好的薑湯。
看到顧廷燁進來,她連忙起身:“二郎,怎麼樣?找到昌哥兒了嗎?”
顧廷燁看著她眼底的紅血絲,心裡一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