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豐三年五月的北境。
東遼中京府。
春風似乎還沒捂熱草原的凍土,帳外的風卷著沙礫打在牛皮帳上,發出“劈啪”的脆響,像極了去年冬天遼軍潰敗時的馬蹄聲。
東遼皇帝耶律不貼的中軍大帳裡,卻暖得有些憋悶,三盆炭火在角落燒得正旺,將帳內眾人的臉映得忽明忽暗。
輿圖在案上鋪開,羊皮材質的邊緣被反複摩挲得發亮,上京、中京的位置用朱砂畫了圈,唯獨幽州平原那片,耶律布貼的手指已經在上麵懸了半柱香的功夫。
他指節泛白,眼神落在“幽州”二字上時,像餓狼盯著肥肉,連呼吸都慢了半拍。
“都說說吧。”
耶律不貼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壓過了帳外的風聲,“阿骨打、婁室沒能擒住耶律洪基,這老狐狸躲去雲州就縮著不出來了。我已打算讓他們撤兵,先把上京、中京的地盤捋順,兵馬也得歇整歇整。”
他頓了頓,指尖在輿圖上敲了敲,“另外,南邊來的使者回話了——大周開始往河北增兵了。
大周準備兵分三路,增兵北境。
至於他們的真實意圖,目前還無法判斷!”
帳內靜了一瞬,隻有炭火偶爾爆出的火星聲。
將領們互相遞著眼色,誰都清楚,大周這步棋,是盯著東遼和西遼耶律洪基殘部)的死鬥來的,可到底是幫耶律洪基,還是要跟東遼掰手腕,沒人敢輕易猜。
“姨父!”
一道清亮又帶著銳氣的聲音突然打破沉默,完顏阿骨打猛地從隊列裡站出來,玄色皮甲上的銅扣隨著動作叮當作響。
他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身形卻已挺拔如鬆,臉上還帶著少年人的青澀,眼神卻亮得驚人,像淬了火的刀,“管他大周增不增兵!咱們這兩年打下來,耶律洪基的兵馬跟紙糊的似的,等消化了上京、中京,再提兵西進,先滅了耶律洪基那老東西!到時候手握數十萬精兵,彆說幽州,就是一路南下,把汴京給您奪過來,也不是難事!”
他說著,雙手抱拳,胸膛挺得筆直,語氣裡滿是少年人的狂妄,仿佛汴京的繁華、大周的數十萬禁軍,在他眼裡都不值一提。
帳內幾個老將忍不住皺眉,卻沒人敢反駁。
這兩年完顏阿骨打跟著父親完顏劾裡缽征戰,連勝十幾場,年紀雖小,戰功卻實打實擺在那,連耶律不貼都得讓他三分。
耶律不貼看著阿骨打,嘴角先勾了勾,像是欣慰,可眼神裡的凝重卻沒散:“阿骨打有誌氣,這沒錯。”
他話鋒一轉,聲音沉了些,“但你忘了,大周不是耶律洪基。河北那數十萬禁軍,有一半是徐子建一手練出來的,此人……可不是好對付的。”
“徐子健?”
阿骨打眉頭一挑,語氣裡帶著不屑,“不過是個南朝的文官,聽說還會些醫術,難道能比耶律洪基的鐵騎厲害?”
他嗤笑一聲,“我聽說大周軍連耶律洪基的殘兵都打不過,當年奪幽州,還是靠漢人世家獻城才成的,真要論真刀真槍,他們哪是咱們女真勇士的對手!”
“放肆!”一聲厲喝突然響起,完顏劾裡缽從阿骨打身後走出來,他比阿骨打高半個頭,臉上刻著常年征戰的風霜,眼神嚴厲得能刮下人來。
他伸手按在阿骨打的肩膀上,力道大得讓阿骨打的肩膀微微下沉,“阿骨打,休得胡言!陛下說的話,你當是耳旁風?徐子建可不是你想得那麼簡單。
莫要以為就打贏了幾場仗,就可以小看天下人!”
阿骨打被父親訓得脖子一縮,卻還是不服氣地抿著嘴,手指悄悄攥緊了腰間的佩刀。
他打小聽著“女真勇士天下第一”的話長大,這兩年勝仗打多了,更覺得除了父親和姨父,沒人能讓他低頭,如今被說“小覷了人”,心裡自然不痛快。
“劾裡缽說得對。”
一直站在角落的耶律庶成緩緩走過來,他是耶律布貼的族叔,頭發已有些花白,穿著青色錦袍,不像武將,倒像個文官。
他走到輿圖前,手指點了點汴京的方向,語氣平緩卻帶著分量,“小阿骨打,你沒見過徐子建,不知道此人的厲害。當年我跟著陛下去汴京參加正旦宴,見過一場射箭比試,至今還記得清楚。”
阿骨打耳朵動了動,雖沒說話,卻微微側過身,顯然是想聽下去。
帳內其他人也都豎起了耳朵。
關於大周將領的事,他們大多是聽傳聞,少見親曆者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