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豐三年七月的汴京,暑氣本就蒸騰得人心煩,一場北征潰敗的消息又像潑了油的野火,順著朱雀大街的青石板縫往四處竄。
茶肆裡說書先生拍醒木的手頓在半空,酒肆中酒客的劃拳聲戛然而止,連挑著擔子賣酸梅湯的小販,吆喝聲都弱了三分。
人人都在竊竊私語,有說遼人兩萬鐵騎踏破了雁門關的,有說太原路十萬大軍全軍覆沒的,更有甚者,竟傳幽州已被遼人奪回,兵鋒正往汴京逼來。
皇宮福寧殿內,已經加了冰塊了,卻仍悶得像個蒸籠。
元豐帝歪在龍椅上,臉色青得比案頭的青瓷筆洗還難看,案上堆著的軍報被他掃落在地,“嘩啦啦”散了一地紙頁。
高皇後垂著手站在殿中,鳳冠上的珠串微微顫抖,身上的朱紅宮裝襯得她臉色愈發蒼白。
“高遵裕!又是你們高家的人!”
元豐帝猛地拍向龍椅扶手,指節泛白,“十萬大軍!朕給了他十萬太原精銳,他竟讓遼人打得屍橫百裡!你說!這是不是你們高家故意的?”
高皇後膝頭一軟,忙屈膝行禮,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陛下息怒,叔父或許隻是一時輕敵,並非有意……”
“一時輕敵?”元豐帝冷笑一聲,起身踱步到她麵前,居高臨下地盯著她,“他高遵裕眼裡,怕是隻有封王的富貴,沒有大周的江山!你是他的親侄女,這事你脫得了乾係?”
他頓了頓,語氣驟然冷了幾分,“傳朕旨意,皇後高氏君前失儀,罰禁足中宮三月,自省己過!”
高皇後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敢再辯,隻能叩首領旨。
待她扶著宮女起身退去時,殿外突然傳來內侍慌亂的通報:“太後娘娘鳳體違和,突發中風,請陛下即刻移駕慈寧宮!”
元豐帝腳步一頓,臉上的怒容僵了一瞬,隨即化為幾分煩躁與慌亂,甩袖道:“擺駕!快擺駕慈寧宮!”
他終究不敢真的遷怒舉薦高遵裕的曹太後,如今太後病倒,這口戰敗的氣,也隻能發到皇後身上。
寧遠侯府的後院,小秦氏正坐在葡萄架下撚佛珠。
青灰色的佛珠在她指間打轉,可她眼底卻沒有半分虔誠,反而閃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光亮。
旁邊伺候的向媽媽湊過來,壓低聲音道:“老夫人,街上都在傳,太原路大軍敗了,中路主將高遵裕被俘,郭副將戰死了。”
小秦氏撚佛珠的手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聲音柔得像浸了蜜:“哦?竟敗得這麼慘?那西路軍呢?二郎那邊可有消息?”
“還沒呢,”向媽媽又道,“不過聽說顧侯爺還在榆林駐紮,沒跟遼人交上手。但如今中路軍敗了,西路軍怕是也撐不住……”
“撐不住才好。”小秦氏低聲呢喃,指尖用力捏了捏佛珠,“最好是……再也回不來。”
她抬眼看向澄園的方向,眼神冷了幾分,“他顧廷燁要是死在北疆,我兒廷煒就能襲爵,到時候盛明蘭那個小賤人,還不是任我搓圓捏扁?澄園裡的那些產業,也該歸咱們侯府正經主子了。”
向媽媽連忙附和:“老夫人說得是,隻是這話可不能讓外人聽見。”
小秦氏斜了她一眼,重新撚起佛珠:“我省得。你去前院盯著,有顧廷燁的消息,立刻來報。”
澄園的正屋裡,晨光透過菱花窗灑在案上,明蘭剛喝了口安胎藥,胃裡卻還是一陣翻騰,她捂著嘴起身,快步走到窗邊乾嘔了幾聲。
常嬤嬤連忙遞上溫水,又拍著她的背順氣:“夫人彆急,剛懷了身子都這樣,過些日子就好了。”
昨日大夫診出懷孕時,明蘭還握著診脈的手笑出了聲,夜裡翻來覆去沒睡好,滿腦子都是等顧廷燁回來,要怎麼給他一個驚喜。
今早她特意起身磨了墨,想寫封信告訴顧廷燁這個喜訊,可筆尖剛觸到信紙,就聽見院外傳來小桃急匆匆的腳步聲。
“大娘子!出大事了!”小桃掀著簾子跑進來,額頭上滿是汗,手裡的籃子還沒放下,“街上都在傳,北征的大軍敗了!太原路十萬兵馬,全沒了!”
明蘭指尖一顫,筆尖“嗒”地一聲摔在宣紙上,暈開一團墨漬。
她猛地轉身抓住小桃的胳膊,聲音都有些發緊:“你說什麼?敗了?哪一路敗了?是西路軍嗎?主君呢?”
小桃被她抓得一疼,連忙搖頭:“不是西路軍!是中路軍!高遵裕將軍的兵馬,在應州被遼人偷襲了,聽說死了三萬多人,高將軍還被俘虜了……西路軍還在西邊,沒交上手呢。”
明蘭懸著的心稍稍落下,手指卻仍在微微發抖。
她鬆開小桃的胳膊,走到案前拿起那封隻寫了“夫君親啟”四個字的信,指尖輕輕摩挲著紙頁,心裡又湧上新的擔憂。
中路軍敗了,北疆戰局必定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