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州城的夯土城牆還殘留著鎮遠炮轟擊的裂痕,焦黑的城磚與未乾的血跡在初秋的晨光裡泛著冷光。
剛被攻克不過三日,城中百姓尚在收拾殘局,城守府內卻已氣氛凝重,銅爐裡的檀香燃得筆直,煙氣繚繞中,諸將的身影都透著幾分沉鬱。
東邊武州傳來的急報像一塊巨石壓在每個人心頭:徐子建率領的八萬幽州軍,被耶律不貼十五萬大軍圍在了武州城外。
寅時剛過,城守府後堂的偏廳便亮起了燭火。
趙宗全身著藏青錦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玉帶,眉頭擰成一個川字。
趙策英站在他身側,玄色勁裝勾勒出挺拔的身形,眼底卻翻湧著難以掩飾的陰鷙。
他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刺骨的寒意:“父王,如今東邊的徐子建被圍,可是天賜良機!”
“此話怎講?”
趙宗全猛地抬頭,語氣裡帶著幾分驚惶,下意識地瞥了眼門外,仿佛生怕這話被人聽了去。
他雖曾是皇嗣,可這些年久居禹州,早已習慣了隱忍。
兒子這般直白的野心,讓他既心動又忌憚。
趙策英上前一步,湊到父親耳邊,氣息冷冽:“父王難道忘了?汴京那邊,陛下龍體日漸衰弱,曹太後如今中風臥病,朝堂已是暗流湧動。”
如今有資格問鼎帝位的,除了汴京那位老邁的康王,便是您了!
徐子建手握重兵,又是陛下心腹,他若活著,日後無論是陛下傳位子嗣,還是咱們父子奪取皇位,他都是最大的絆腳石。”
“休要胡言亂語!”
趙宗全低喝一聲,臉色發白,卻並未真的動怒,隻是攥緊了拳頭,“徐郡王乃是大周柱石,北征之功赫赫,咱們怎能見死不救?”
再說,宮裡還有陛下的子嗣……”
“子嗣?”
趙策英嗤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輕蔑,“父王可彆忘了,淑妃娘娘和周才人如今才剛懷上龍嗣,肚子裡指不定是皇子還是皇姬呢。難道指望著這些繈褓中的孩子繼承大周皇位嗎?
先帝有恩於徐子建,所以他才會對陛下忠心耿耿,若是那兩位誕下皇子,哪怕隻是繈褓中的嬰兒,他定然會全力輔佐。
一個活著的徐子建,永遠是咱們父子的攔路虎,唯有他死在東遼人手裡,您才能名正言順地收攏幽州和太原路的兵權,以待天時!”
這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趙宗全心底最隱秘的欲望。
他沉默了許久,指尖微微顫抖,當年在汴京皇宮裡窺見的龍椅幻影,此刻又清晰起來。
他抬眼看向兒子,語氣裡已沒了之前的猶豫:“可曹蓋、顧廷燁那幫人,定然不會同意拖延救援。”
還有西軍的景思立、王君萬,他們本就跟徐子建淵源頗深。”
“父王放心,孩兒自有對策。”
趙策英眼中閃過一絲得意,“仲懷那邊,您隻需以防範東遼伏擊為由,說要穩紮穩打,他素來謹慎,定然不會反對。”
至於曹蓋,咱們可以放出高遵裕。
好歹之前也是中路軍的主帥,在軍中有些威望。
他與曹蓋是親戚,又因徐子建被貶過,心中怨恨頗深,有他在,足以牽製曹蓋和西軍將領。
等咱們拖延幾日,徐子建那邊要麼戰敗,要麼被困死,到時候一切都成定局。”
趙宗全看著兒子胸有成竹的模樣,終是點了點頭,沉聲道:“此事需萬分謹慎,萬萬不可露出馬腳。”
辰時三刻,雲州城守府正廳的議事堂內,文武將領齊聚。
堂中擺著一張巨大的輿圖,武州、雲州的位置用朱紅標記,兩地之間的山川河流一目了然。
趙宗全端坐主位,高遵裕竟赫然坐在他身側的客座上,身上雖換了一身乾淨的常服,卻難掩敗軍之將的頹唐。
西軍將領景思立見了他,眉頭當即皺起,手按在腰間的刀柄上,眼神裡滿是敵意。
當初若不是高遵裕急功近利,不聽勸阻,中路軍怎會慘敗,三萬將士埋骨桑乾河?
王君萬更是直接彆過臉去,不屑與他對視。
“諸位,”趙宗全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堂中的沉默,“如今徐大人被困武州,情況危急。
今日召集大家,便是商議救援之事。”
話音剛落,曹蓋便猛地站起身來,虎目圓睜,聲音洪亮如鐘:“救兵如救火!徐大帥被困,咱們豈能坐視不理?”
末將提議,即刻點齊四萬騎兵,星夜北上,馳援武州!”
他話音剛落,景思立和王君萬也紛紛附和:“曹將軍所言極是!東遼人雖多,但我軍皆是精銳,趁其不備,定能擊潰敵軍,解武州之圍!”
“不可著急發兵!”趙策英突然開口,語氣沉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緩步走到輿圖前,手指點在雲州與武州之間的山道上,“曹將軍,諸位將軍,東遼人兵力近二十萬,遠勝我軍。
蕭乾兩萬騎兵便能擊潰十萬大軍,如今耶律不貼親率主力,其戰力可想而知。
如此倉促調集兵馬北上,若遭東遼人伏擊,這四萬騎兵一旦折損,北疆防線便會全線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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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像一盆冷水,澆在了眾將頭上。
堂中頓時安靜下來,不少將領臉上露出了猶豫之色。
高遵裕也適時開口,聲音帶著幾分苦澀:“曹將軍,當初我便是急於求成,才導致大軍潰敗。”
行軍打仗,切不可意氣用事,穩妥為上啊。”
“穩妥?”曹蓋轉頭瞪著趙策英,語氣中滿是不滿,“按郡王世子的意思,難道咱們就眼睜睜看著徐大帥的八萬幽州軍被圍,坐等他自生自滅?”
“下官並未說不救,隻是救援需講策略。”
趙策英從容不迫地說道,“雲州剛破,城內人心未穩,周邊的應州、朔州也需派兵駐守,以防遼人殘部反撲。”
如今我軍共有十五萬兵馬,留守雲州三萬,應州、朔州各留一萬,能動用的不過十萬。
這十萬大軍,支援武州足矣,但行軍必須穩紮穩打,保證糧道暢通,每日行軍不可超過三十裡。”
“每日三十裡?”曹蓋氣得拍了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都晃了晃,“武州距雲州四百餘裡,照這個速度,至少要半月才能趕到!”
徐大帥被圍多日,糧草未必能支撐這麼久!
救兵如救火,這個道理,世子難道不懂?”
“曹將軍息怒。”
趙宗全慢悠悠地開口,語氣帶著幾分威嚴,“十萬大軍開拔,非同小可,需上奏陛下請旨才行。
若無聖旨,擅自興兵,乃是大罪。”
這話戳中了要害,曹蓋噎了半天,臉色漲得通紅,卻無法反駁。
他知道趙宗全是故意拿規矩壓人,可對方畢竟是太原留守,名義上的太原路最高長官,自己若是強行出兵,確實名不正言不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