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府的暮色來得格外溫柔,西斜的日頭透過雕花窗欞,在青磚地上投下疏朗的影,混著廊下懸掛的宮燈初燃的暖光,將正廳映得一片融融。
廳內已擺好了團圓宴,一張紫檀木八仙桌擦得鋥亮,汝窯青釉的碗碟整齊排列,釉色溫潤如玉,襯得桌上的清蒸鱸魚、蟹粉獅子頭、糟鵝掌等菜肴愈發鮮香誘人。
空氣中彌漫著黃酒的醇冽與桂花糕的甜潤,那是汴京秋日裡最尋常也最暖心的味道。
徐子建一身月白錦袍,腰間係著玉帶,雖麵色依舊帶著幾分病後的蒼白,眉宇間卻透著幾分歸家的鬆弛。
他剛踏入正廳,廳內的喧鬨便稍稍停歇,目光掃過滿座親人,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
“父親!”
“爹爹!”
幾個孩子早已按捺不住,長子徐承佑年方八歲,穿著寶藍色襖裙,率先從椅子上跳下,小短腿邁得飛快,撲向徐子建。
緊隨其後的是三個女兒,一個個梳著雙丫髻,穿著粉白、鵝黃的小襖,嘰嘰喳喳地圍了上來,小手紛紛抓住徐子建的衣袍。
徐子建彎腰,小心翼翼地避開胸口的“傷處”,順勢將最小的女兒抱在懷裡,粗糙的手掌輕輕摩挲著她柔軟的發頂,聲音溫和得像春日的風:“慢些跑,仔細摔著。”
徐母徐氏坐在上首,見兒子這般模樣,心疼地皺了皺眉,連忙招手:“建哥兒,快過來坐下歇歇,一路舟車勞頓,可彆累著了。”
她身旁的燕王妃華蘭也起身相迎,一身正紅色繡纏枝蓮紋的褙子,襯得她麵色瑩潤,舉止端莊得體,伸手接過徐子建脫下的外袍,輕聲道:“夫君一路辛苦,先用些茶水潤潤喉。”
趙盼兒、宋引章、扈三娘三位側妃也紛紛起身行禮,各自落座。
趙盼兒穿一身湖藍色羅裙,眉眼間透著幾分乾練通透。
宋引章著淺粉色襦裙,性子溫婉,低頭整理著裙擺。
扈三娘則是一身勁裝改的襦裙,腰間依舊束著寬帶,眉宇間帶著幾分江湖兒女的爽朗,目光落在徐子建身上,滿是關切。
丫鬟們手腳麻利地為徐子建斟上溫熱的黃酒,酒香混著桂花的香氣撲麵而來。
徐子建淺酌一口,暖意順著喉嚨滑入腹中,抬眼看向滿座親人,緩緩開口道:“今日難得全家團聚,有件事,我想跟大家說一聲。”
廳內的氣氛頓時安靜下來,孩子們也察覺到父親語氣的鄭重,乖乖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睜著大眼睛望著他。
徐子建放下酒杯,目光掠過眾人,最終落在徐母身上,沉聲道:“母親,夫人,還有各位妹妹,我打算納蘇家三姑娘蘇軫為側妃,擇日迎進府中。”
話音剛落,廳內便響起一陣細微的抽氣聲。
徐母手中的茶盞微微一晃,溫熱的茶水濺出幾滴在桌麵上,她詫異道:“建哥兒,你說的是蘇家的三姑娘?她不是早就嫁入程家了嗎?這……這怎麼能再納為側妃?”
華蘭握著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緊,指尖泛白,她眉頭微蹙,隨即又緩緩舒展開,臉上依舊維持著端莊的神色,隻是眼底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她抬頭看向徐子建,語氣平靜:“夫君,此事可有妥當安排?蘇三姑娘既已嫁人,如今……”
“她已與程家和離了。”徐子建打斷華蘭的話,語氣中帶著幾分唏噓。
“當年我與蘇家在濟州相識,三姑娘與我也算青梅竹馬。”
“隻是她自幼便與程家有婚約,後來便嫁入了程府。”
“誰知這十年間,她在程家受儘了委屈,程昊那廝……”
他頓了頓,將程昊的所作所為簡略說了一遍,從他沉迷男色冷落蘇軫,到程家主母劉氏意圖吞沒嫁妝、逼迫蘇軫淨身出戶且終身不嫁,字字句句都透著憤慨。
“若非我恰好得知此事,三姑娘怕是要被程家磋磨至死。”
徐子建的聲音沉了下來,手掌不自覺地攥緊。
“如今她已與程家一刀兩斷,孑然一身。”
“我與她有舊情,不忍見她如此孤苦,便想將她接入府中,給她一個安穩的歸宿。”
徐母聽完,歎了口氣,臉上滿是同情:“沒想到蘇家那丫頭竟過得這般苦。”
“當年我還想著,你兩若是能成,也是一段佳話,可惜她有婚約在身。”
“罷了罷了,她也是個可憐人,既然和離了,蘇家也無異議,那便選個吉日,將她迎進來吧。”
“隻是往後,府中上下需和睦相處,莫要再生事端。”
“母親放心,我會妥善安置。”徐子建點頭應道。
趙盼兒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開口道:“王爺仁善,蘇三姑娘也是個苦命人,能入咱們燕王府,也是她的福氣。”
“日後府中之事,我等定會與蘇妹妹好好相處,不讓王爺煩心。”
她的語氣平和,眼神清澈,顯然是真心認同。
宋引章也輕聲附和:“趙姐姐說得是,蘇妹妹身世可憐,我們自當多照拂一二。”
扈三娘性子直爽,拍了拍桌子道:“王爺做得對!程家那幫混蛋,就該好好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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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三姑娘既然來了咱們府,誰也不能欺負她!”
她說話時聲音洪亮,帶著幾分江湖氣,卻讓廳內的氣氛輕鬆了不少。
華蘭看著眾人的反應,緩緩開口:“夫君既已決定,我無異議。”
“隻是蘇妹妹初來乍到,府中規矩還需慢慢教,我會讓人好生安排她的住處,一應物什也會準備妥當。”
她的語氣依舊溫婉,隻是捏著筷子的手,終於緩緩鬆開,指尖的白痕漸漸褪去。
徐子建看向華蘭,眼中帶著幾分歉意與感激:“夫人賢淑,委屈你了。”
華蘭搖了搖頭,淺淺一笑:“夫君說笑了,為妻分內之事。”
隻是那笑容,卻不及眼底,心中終究還是掠過一絲悵然——當年若不是蘇軫有婚約在身,或許今日這燕王妃的位置,便不是她了。
但她深知徐子建的為人,也明白蘇軫的苦楚,終究不願再多計較。
孩子們聽不懂大人們的複雜心思,見父親說完正事,又開始嘰嘰喳喳地吵鬨起來。
小女兒拉著徐子建的衣袖,撒嬌道:“爹爹,你以後是不是就留在家裡,不出去打仗了?”
徐子建聞言,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他放下酒杯,目光掃過滿座親人,語氣鄭重道:“還有一件事,我要跟大家說。”
廳內再次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徐母心中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握著帕子的手微微收緊。
“我已向陛下上奏,請辭樞密使、幽州留守等所有官職,打算年後便帶著全家回濟州老宅養病。”徐子建的聲音平靜,卻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麵,激起千層浪。
“什麼?”徐母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青磚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建哥兒,你說什麼?辭官?回濟州?你的身體……”
“母親,”徐子建連忙扶住母親,讓她坐下,“我在薊州遇襲,箭傷肺腑,太醫說……說我時日無多了。”
他故意放低聲音,語氣中帶著幾分無奈與落寞。
“夫君!”華蘭驚呼一聲,手中的象牙筷子“啪嗒”一聲掉落在地上,滾到桌腳。
她顧不上失禮,起身走到徐子建身邊,目光緊緊盯著他蒼白的臉,聲音帶著哽咽:“你的身體明明已經好些了,怎麼會……”
“太醫說了,那箭上帶了狼毒,雖已逼出大半,卻還是損傷了根本,往後怕是連騎馬都難了,更彆說執掌兵權、鎮守北疆。”徐子建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精光,語氣帶著幾分自嘲。
“我這殘軀,已然難當大任,不如辭官歸鄉,好好陪陪母親,陪陪你們。”
趙盼兒、宋引章、扈三娘三人也滿臉驚愕。
扈三娘性子最急,連忙問道:“王爺,太醫當真這麼說?就沒有彆的辦法了嗎?你可是醫術高明,難道不能自救?”
徐子建搖了搖頭,苦笑道:“醫不自醫,何況這狼毒深入肺腑,已是無力回天。”
“不過大家也不必太過傷心,能與家人安安穩穩地度過最後幾年,於我而言,已是奢望。”
徐母早已淚流滿麵,緊緊抓住徐子建的手,掌心的粗糙與微涼讓她心疼不已:“建哥兒,我的兒……你這些年在外打仗,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才有今日的地位,怎麼就……”
她泣不成聲,話語斷斷續續。
“母親,榮華富貴於我而言,早已不及家人重要。”徐子建輕輕拍著母親的手背,聲音溫柔。
“這些年我常年在外,未能好好孝順您,也未能好好陪伴妻兒,心中滿是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