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浩思忖再三,終於還是實話實說,從進入烈風鎮開始,到他們剛才走出望海樓,原原本本都給玄采說了一回。
他隻從孫板凳的情形,推斷上一輩有些恩怨,但卻並不曾想過玄采就是不共戴天的殺父仇人。
準確說來,也不是沒想過,而是從望海樓主高如神仙的修為來看,自己爹爹和娘親根本不是對手。她若是當年截殺父母之人,自己和祝宓豈能逃脫。
因為他並不知曉玄采的修為就是在那一場截殺之後才如雨後春筍節節攀升的,而且這便是截殺他父母的根本原因。
所以拋開仇人這一層關係來講,他的行止確實有些多管閒事。
玄薇聽來,亦是沉默一陣,過了許久才幽幽開口:“你還不如莫與我講,我心中還好過些。你……你的確有些多管閒事了。”
洪浩正色道:“我自然可以說些半真半假的話誆騙於你,但正因為……因為你我關係,我不能如此對你。”
“我從小與他們失散,要講情感,原是說不上來。”玄薇眼中閃過一絲複雜情緒,“可是你這般說了,我,我可能是阻了我娘親救我爹爹……這個事情,誰個心中會好受。”
說罷竟然又抽泣起來。
洪浩亦是黯然,嚅嚅道:“也非是我故意想和樓主做對,一來我欠著種大哥情分,二來她的行止過於偏激,有違天道。”
“話雖如此,你講了你的天道,那,那我這人倫又該當如何?”玄薇哽噎道。
洪浩無言以對。
他沒法腆著臉做出義正辭嚴,道貌岸然的模樣去和玄薇講他的道理。還是那句話,站著說話不腰疼。
他想了很多話,但都是還未開口便又被自己否了。
如果站在為人兒女的角度,看玄采所做的一切再正常不過。
問心局中,他雖然選擇犧牲小炤保全那個陌生的男子,但前提也是打定主意和玄采拚個同歸於儘,才求得心安。
最後他艱難吐出一句,“我也不知道。”
他當時的確不知道或者不肯定她們是母女,本想拜訪之時旁敲側擊,但玄采是精明之人,三兩下便把他牽著鼻子走,耍得團團轉,根本不給他機會。
可就算知道又如何?放棄自己堅持的大道麼?他也不知道。
玄薇抹了眼淚,呆呆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她突然嘻嘻一笑,“她講我是她女兒我便是她女兒麼,又沒有實據!她修為高深,挨一劍兩劍渾如無事人一般,說不得是哄我玩耍。”
“再講,她姓玄,我也姓玄,我若是她女兒,不應該是隨著爹爹姓麼?怎麼會跟她同姓?”
其實這已經是她不願意麵對,開始想各種方式逃避眼下的局麵了。不承認玄采是她娘,當是最簡單的法子。
誰個會無事自己挨一劍來逗人玩耍?至於姓氏,洪浩暗忖:“我爹姓楚,我娘姓祝,她好歹姓氏還和娘一樣……”
玄薇自小便在梨花峰,遠離塵世,跟著師父等待宿命。哪裡應付得來這紛擾繁複的人間事。
她的世界再簡單不過,洪浩與她金玉洞之後,已經是她生命中最重要,最親近的人。
眼下冒出來一個娘親,與自己心愛之人還是針鋒相對的冤家對頭,一下子便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其實眼下最好的方式就是依著玄薇裝糊塗,雖然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但總歸自己聽不見也是好的。
隻不過洪浩的性子,覺得既然已經說開,總是要麵對。
“此事總是因我而起,樓主眼下對我想必是恨之入骨……你若是因為我的緣故,不肯……不肯與她相認,那我也心中難安。”
他這廝一味隻求自己心安,卻不曾想玄薇的為難處。若是認了,讓玄薇如何選擇,情何以堪?
玄薇搖搖頭,一臉執拗:“沒有實據,我怎會相認。”
“實據也有……”洪浩遲疑片刻,“樓主是心思縝密之人,做的每件事情都有她的意圖在裡麵。”
“什麼實據,你拿出來我看看?”玄薇錯愕望向洪浩。
“實據在你那一把冰劍上。”洪浩輕輕道:“臨走之時,她提醒你莫要忘了兵器。說的那番話,我就知道她讓你刺傷……另有深意。”
玄薇趕緊掏出冰劍,一眼看得分明,那劍身之上,血汙猶存。
她亦是聰明女子,臉色一下煞白,結巴道:“你……你是講滴血……滴血驗親?”
洪浩沒有說話,隻是默默點了點頭。
玄薇心中一陣慌亂,雖然自己心中本已知曉,玄采十有八九是自己娘親,但沒有十分篤定前,總還可以抵賴。
但這滴血驗親,一旦分明,那便是板上釘釘再無餘地。
她本能抗拒,隻搖頭道:“哪有這麼巧的事情,不過是騙我割破手指,疼上一回。”
洪浩聽她言語,也知她心意,拿出一張布巾,便要將劍身的血汙擦拭乾淨。
玄薇臉色蒼白,看著洪浩手中的布巾緩緩接近那沾滿血跡的冰劍,心中五味雜陳。她的眼神在冰劍與洪浩之間來回遊移,眼中流露出迷亂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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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這些血跡被抹去,那份或許能揭示真相的唯一線索就將消失無蹤。而她的內心深處,其實又無比渴望得到一個明確、確鑿的答案,一個能夠讓她徹底放下心中疑惑的答案。
這種矛盾的心態折磨著玄薇,原本俏麗好看的臉龐因煎熬而扭曲。
“等等……不要擦。”玄薇突然顫聲道。她緊咬著下唇,試圖抑製住內心的慌亂與恐懼。
洪浩便停止動作,一言不發。他知道不能乾擾玄薇做出自己的判定。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凝固,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壓抑而緊張的氣息。
“我驗。”玄薇的聲音雖小,卻異常堅定。沒有一個明確篤定的答案,她自己今後的每一月每一天每一時都會被這樁事情折磨困擾。
當指尖輕輕劃破,一滴鮮紅的血液滴落在劍身,與原有的血跡緩緩交融,玄薇的心跳幾乎停止。
那一刻,所有的猶豫、恐懼、期待都彙聚成了這一滴血的驗證。
血液相融,沒有絲毫排斥。這是再也無法否認的鐵證——她們,確實是血濃於水的母女。
淚水無聲滑落,玄薇的心情複雜到了極點。有釋然,有悲傷,有痛苦,有迷茫……還有對未來的不確定。但她知道,這一刻起,她的人生將徹底改變。
洪浩亦是看得分明,雖然他和玄薇一樣,早就相信二人是母女,但親眼瞧見鐵證,還是被深深的震撼。
常言道不到黃河不死心,這一下,終於確定——自己幫著種大哥對付丈母娘,把自己的老丈人一絲殘魂徹徹底底勾走。端的是大義滅親。
“玄薇,對不住。”洪浩不知如何安慰這個苦命的女子。“我也不知道該怎樣講,但你想怎樣都行,我都依你。”
玄薇淚如雨下,“你何苦非要讓我知道得這麼清楚!做人糊塗一點不好麼?”
洪浩一愣,雖然最後是玄薇自己要驗,但卻是他出言提醒。他本意是不想玄薇不明不白蒙在鼓裡,但眼下的事實的確是把玄薇逼到了一個難堪的境地。
不得已他也隻有實話實說,“此番過後,樓主……你娘決計不會善罷甘休,我不能哄騙你,再用你做個抵擋。”
“你無非就是把我推給她!”玄薇抽泣道:“我本來在梨花峰好好的,你要來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