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天!”
洪浩和夙夜猛地停下身形,遠遠望著那震撼心靈的景象,心中駭浪滔天。
洪浩算不得博學之人,之所以一見就能脫口而出,實在因為這刑天大大有名。當年跟著老夫子學文之時,便聽老夫子講過。又因知他被斬去頭顱後,以自身雙乳作眼,肚臍為嘴的形態存活,依舊鬥誌昂揚,故而印象極深。
他也終於明白,為何大招找不到出口。
這終焉之地,根本就是一個為囚禁這位遠古戰神而存在的……終極牢獄。
就在兩人還在猶豫彷徨之際……
一道古老,蒼涼,卻如同洪鐘大呂般充滿不屈意誌的聲音,並非通過耳朵,而是直接在他們二人的神魂深處轟然炸響。
“多少年了……終於……又有活物……踏足這永恒牢籠……”
聲音帶著一絲沉睡了萬古的沙啞,但更多的卻是那種曆經無儘磨難卻絲毫不曾磨滅的強悍與驕傲。
雖是相隔甚遠,仍是教洪浩和夙夜渾身劇震,駭然望向那至尊紅蓮中的無頭身軀。
隻見那以雙乳化作的巨目,不知何時已然睜開,灼灼如烈日,正望著他們。那肚臍所化的巨口並未開合,但浩蕩的神念卻滾滾而來。
“爾等……非是天庭走狗。”那聲音再次響起,“身上……有我熟悉的氣息……混沌?還有……西方白虎的殺伐之銳?有趣……”
洪浩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拱手沉聲道:“晚輩洪浩與大姐夙夜為尋紅蓮業火,誤入此地,並非有意驚擾前輩。敢問前輩……可是刑天戰神?”
“戰神?”那聲音轟隆大笑,笑聲中充滿了桀驁與蒼涼,“成王敗寇,吾不過是敗軍之將,被囚於此的賊寇罷了……”
隨著他的言語,纏繞其身的赤金鎖鏈發出刺耳的嗡鳴,繃得更緊,業火燃燒得更加猛烈,似乎想要壓製他的意誌,卻反而像是被他的戰意點燃,愈發顯得他威武不屈。
“呃……”洪浩一本正經,緩緩道,“傳聞是前輩與天帝相爭落敗?單是這一份膽氣,便擔得起戰神二字。”
他對天上那群人素無好感,刑天與之敵對,反而教他覺得親近敬佩。
“吾與帝爭神……”刑天的神念如同戰鼓擂動,在兩人識海中掀起狂瀾,“非為私利,乃為這天地間億萬生靈,爭一個公道。爭一個不再被天庭隨意擺布收割的命運。”
“彼等視下界為牧場,視眾生為豬狗牛羊,製定規則,抽取靈韻,斷我輩休養生息之路。吾不服,便要伐天,便要踏碎那天上宮闕。”
他的神念充滿了憤怒與不甘,仿佛將洪浩和夙夜帶回了那場驚天動地的遠古之戰。
“然……帝俊老兒,正麵不勝吾乾戚之利,便行奸計。以天道權柄設陷,引吾入彀……最終致吾被斬去頭顱,鎮壓於此,以這紅蓮業火,日夜焚燒吾之戰魂,欲使吾屈服,欲磨滅吾之意誌。”
那巨大的無頭身軀微微震動,鎖鏈嘩啦作響,磅礴的戰意衝天而起,竟將周身的業火都逼退三分。
“然吾之心未死,誌未消,頭顱可斷,血可流,與天爭鋒之誌,永世長存。”這怒吼般的宣告,震撼著整個終焉之地!
洪浩聽得心潮澎湃,胸中一股鬱壘之氣仿佛被刑天的戰意點燃。
他想要鑄造斷界,欲斬斷飛升之路的初衷,不也正是為了斷阻天庭的蠶食掠奪,為人間留下滋養萬物的靈氣麼?
二者初衷,何其相似。
想到此處,他忍不住脫口而出:“前輩壯誌,令人敬佩。晚輩雖力微,卻也見賢思齊,亦有心效行那逆天之事。”
“哦?”刑天的神念瞬間聚焦於洪浩身上,那雙乳化作的巨目仿佛能看透他的一切,“汝……欲何為?”
洪浩深吸一口氣,目光堅定:“晚輩機緣巧合,得了上古一鍛造圖紙,可鑄一劍名曰斷界,斬斷飛升通道……此舉若能功成,天下修士便再也無法飛升,帶走世間靈氣。”
他這話本是由衷之言,又說得鏗鏘有力,便是在這終焉之地,倒也顯出幾分雄壯氣魄。
短暫的沉默後,刑天的神念爆發出更加洪亮的笑聲,那笑聲中充滿了讚許與欣慰。
“好!好一個斷界,好一個斬斷飛升之路。”刑天神念轟鳴,“雖與吾當年直接伐天之路不同,卻亦是直指其根,釜底抽薪,善!”
他那被業火灼燒的巨大身軀似乎都挺直了幾分。
“然——”刑天的神念陡然一轉,如同驚雷炸響,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汝可知,汝欲行之事,比吾當年伐天,更為艱難,更為凶險,更為……孤獨。”
洪浩一怔,不解其意。
刑天的神念如同實質的目光,穿透虛空,牢牢鎖住洪浩:“吾當年,振臂一呼,應者雲集。伐的是那天上不公之天,爭的是天下受欺之民,吾之敵,唯天庭爾,吾身後,是億兆黎民蒼生之願。”
“而汝……”刑天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重錘敲擊在洪浩心神之上,“汝欲斬斷飛升之路,所阻者,非僅天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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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所斷,是此界所有修士孜孜不倦,夢寐以求的通天仙途。”
“汝之道,非但與天庭為敵,更與整個修行界為敵,與過去、現在、未來,所有渴望成仙得道之人為敵。”
洪浩此舉,的確是猶如割卵子敬神——神也得罪了,人也得罪了。
“汝將成為天下修士之公敵。無人會理解,無人會支持,舉世皆敵,萬夫所指。汝之道途,將比吾當年,孤獨萬倍,艱難萬倍。”
洪浩臉色微微發白。他之前並非沒有想過這一點,但被刑天以如此直白,開門見山的方式點破,依舊讓他感到一陣太行王屋般的壓力。
夙夜在一旁也聽得花容失色,連連道:“並非所有人都不支持,至少……至少我就支持老弟。”她和洪浩在闖九幽途中,也時常聊天閒話。老弟與她講過天上人種種無情,她亦覺成仙並無甚意思。
“汝與他相厚,支持不足為奇……”刑天不以為然。“便是師門和知交故舊統統支持,加起來,較天下修士能有幾人?”
夙夜便不言語。兩相比較那當真是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汝可曾想過?”刑天的詰問如同雷霆,繼續轟擊著他的道心,“那些憑自身天賦,憑大毅力,憑大機緣苦苦修行,隻求有朝一日得道飛升之人,他們何錯之有?”
“汝憑一己之念,便蠻橫霸道地斷絕千萬人的希望與道途,此舉……與那天庭製定規則,收割眾生之舉,又有何本質區彆?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獨斷專行罷了。”
“我……”洪浩張了張嘴,喉嚨乾澀,一時竟無法反駁。刑天的話,精準地擊中了他內心深處潛藏的一絲不安與迷茫。
以前每每念及此處,他便含糊跳過,不曾細想,或者講不願細想。
他這麼做,真的是完全正確的嗎?為了所謂的天下蒼生,就可以理所當然地剝奪其他所有修士追求長生的權利嗎?這難道不是另一種……不公?
看著洪浩眼中閃過的掙紮與困惑,刑天的神念稍稍緩和,“此非力量之爭,乃是道理之爭,是道心之問。若此關不過,汝之道心必有瑕,日後必生心魔,寸步難行。甚至……未等功成,便已自毀。”
洪浩陷入了深深的沉默,眉頭緊鎖,額角甚至有冷汗滲出。夙夜在一旁焦急萬分,卻不敢出聲打擾。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良久,洪浩猛地抬起頭,眼中的迷茫漸漸被一種破開迷霧後的堅定所取代。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和堅定,一字一句地回應道:“前輩所言,如醍醐灌頂,點醒夢中人。洪浩……受教了。”
他話鋒一轉,眼神銳利如刀:“然,前輩之問,洪浩亦有答案。”
“靈氣,非是天庭所賜,亦非修士獨有之私產。”他的聲音逐漸提高,帶著一種堅定的力量,“它乃天地所生,萬物滋養之本,是山川河流、草木蟲魚、乃至億萬懵懂生靈存續之根基。它屬於這方世界的所有存在,而非獨屬於少數得以窺探修行之妙的修士。”
“修士汲取靈氣,強大自身,此乃天道,無可厚非。然,飛升,卻非天道,乃是竊取。”
洪浩雙目放光,“修士飛升,帶走的不僅是自身修為,更是強行抽取,裹挾了其自身苦修所得的海量世間靈氣!此乃竭澤而漁,殺雞取卵。”
“長此以往,天地靈氣日益枯竭,萬物凋零,眾生衰亡,此界終將淪為一片死寂之荒漠。而受益者,唯有那天上仙神,以及極少數得以飛升的幸運修士。”
“多數人的生存之基,豈能成為少數人飛升的踏腳石?億萬生靈的綿延氣運,豈能化作一人得道的資糧?”
洪浩的聲音如同金石交擊,擲地有聲:“晚輩此舉,非是要斷絕所有修士之道途,修行悟道,淬煉己身,依舊可行。晚輩所要斷絕的,是那損天地以肥己身,損眾生以利一人的飛升竊取之路。”
“此舉或許霸道,或許不近人情,會得罪天下所有想做神仙的修士大能。然,問心無愧。”
“若天道有知,亦當認可。若天道不公,那我便……行了這不公之事,又如何!”
最後一句,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一股斬斷一切猶豫的決絕。讓他的氣勢瞬間攀升到了頂點。